聽到“沙匪”二字，阿勒珈臉上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殺意。

    “夫人覺得那當真是什麼沙匪嗎？”

    雲慕沒有回答阿勒珈。

    而是自顧自地說：“當時柚子身上外傷雖重，但更致命的是一味毒。我原也不是什麼聖人，只是覺得這種毒罕見，起了好奇心。便查了查這毒的來由。”

    “其名為月牙，是樓蘭皇室不外傳的一種秘藥。我呢，當時閒來無事，研究了一段時間，替柚子將毒解了。”

    阿勒珈貓一般的瞳孔微微緊縮。

    樓蘭秘藥。

    說解就解了？

    這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雲慕沒有錯過他臉上的驚訝。

    在心裏嘆了口氣。

    看來柚子並未和阿勒珈說起關於自己的事。

    她抬起下巴。

    眸色有些沉。

    “這藥不一般，於是我也順便調查了一下。”

    西域各種芝麻小國混戰割據，若無從轄制，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短時間內還好，若是長期動盪，那是任何一個國家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但是各國國力實在相差不大，當時的西域三大國：西涼、龜茲和大月沒有任何一個有能一統西域的能力。

    大漠人民基本是靠貿易生存。

    但紛爭之下，無論是大雲，還是北蠻的貨物、糧食都沒辦法交易進來。

    在生生餓滅了幾個芝麻小國後，西域諸國的人終於明白過來：這樣不行。

    爲了維持相當一段時間的和平，諸國人民想了個辦法出來——將紅花一族的人請出來。

    說起這個紅花一族，又得牽扯到西域紛繁複雜的歷史。

    長話短說就是在數百年前，西域並非如現在這般各國割據，那個時候有一個名為樓蘭的國家，以強大的實力橫掃西域，一統諸國。

    而樓蘭皇室便以紅花為圖騰。

    如今西涼的都城便是取了“紅花”這個名字。

    但後來樓蘭滅國，帝室流落。

    不過在西域子民心中，紅花一族都是有神明護佑的，是西域真正的正統。

    放在大雲，就跟皇室一般的地位。

    這既是他們的尊貴，但也是他們的不幸。

    因為紅花帝室太過正統，各國老大不樂意了。

    樓蘭都滅了幾百年了，你一個紅花族人站出來就能號召無數西域子民，那我的面子往哪放？

    因此在長達近百年的時間裏，紅花一族的人一直在被各國追殺——越強大的國家越是如此。

    時至今日，已經基本是滅絕了。

    “當年三國決定，在西域全境搜尋帝室血脈，重啟樓蘭政權。”

    阿勒珈知道雲慕說的“調查”並非戲言，也沒有再隱瞞。

    他握著手腕，聲音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諷刺。

    “想要靠著這浮在塵沙之上的政權，來維持至少表面上的和平。”

    特意查過的雲慕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提前截道：“但從結果來看，的確是因為有樓蘭的存在，西域諸國才繁衍生息至今，還沒被無止境的內耗給毀掉。”

    甚至從大雲的視角來看。

    西域諸國的位置得天獨厚，東連遙遠的番邦，西直接接壤西北邊境，可以說是一條絕無僅有的貿易通路。

    拖西域的福。

    大雲的國庫因為這點充實了不少。

    “說的是，但你們中原人不是還有一句話嗎？”

    阿勒珈冷冷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

    雲慕沒有問具體的。

    但她當初救下柚子，是在四年前。

    算來剛好是靖北軍取道西域，收復漠冰河以南城池的後不久。

    驍靖塵和西涼定下口頭約定。

    西涼勢力迅速擴大。

    一年後就對剩餘不多的紅花族人下手。

    到如今，西域的動盪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雲慕取下腰間的酒壺喝了一大口，將這帶著沙塵氣息的一段往事就著辛辣的口感嚥了下去。

    指尖摩挲著瓶口。

    她忽然問：“你想帶柚子回西域，是拿她當招牌嗎？”

    “我要是說不是，夫人估計也不會信。”

    阿勒珈倒是坦誠。

    他攤開手掌。

    “我曾在樓蘭見過柘由木，第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跟我一起回西域，我帶給西域安穩和平，她報她的仇，有什麼不好？”

    雲慕沒理會他，而是看向柚子。

    “你覺得呢？”

    柚子沉默了片刻，長睫扇動了一下，低眉道：“屬下聽小姐的。”

    阿勒珈皺眉：“你是高貴的樓蘭帝室，紅花血脈，何必……”

    “二王子。”

    她臉上的木然漸成一片微涼：“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不可理喻。”

    “二王子。”

    雲慕擺擺手：“我明白你想做什麼了，但是時間還有，再給她些時候考慮如何？”

    阿勒珈涼涼一哂。

    “就算我不同意，也沒有別的辦法不是嗎？”

    “是的。”

    他臉上劃過一絲惱火，但最終還是按捺了下去。

    “我知道了，出發前一個月之前必須告訴我答案。”

    說完他站起來離開。

    到了門邊的時候，他停了一下。

    有些詭異的豎瞳掃向柚子：“若我是你，便要親手將自己的東西拿回來，誰搶的，就砍了他的手，誰不還，就要了他的命！”

    這話像是一顆石子。

    投入到名為“柚子”的湖泊中，泛起了一絲她自己都無從察覺的漣漪。

    但震盪不休，迴音不絕。

    阿勒珈離開了。

    屋內一時間有些令人難以忍受的靜默。

    雲慕開口打破了沉默。

    “先坐吧，跟我聊聊。”

    她的語氣溫和又平淡，帶著曠達的疏擴，彷彿方纔那些沉重的東西都沒能在她的鐵石心腸上留下哪怕一個最細小的印子。

    像是要拉著她閒聊似的。

    這種態度莫明讓柚子鬆了口氣。

    她這次沒有再堅持，在雲慕對面坐了下來。

    雲慕給她倒了碗酒。

    “說起來，西域那邊似乎無論男女都是酒鬼，但是這幾年來沒怎麼見你喝酒，可以嗎？”

    柚子一言不發。

    但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飲而盡。

    那架勢，跟喝了一碗白水一樣。

    雲慕：“……”

    果然是種族天賦嗎？

    她暗自讚歎了一句，自己也慢慢喝了起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

    都無聲地往下灌酒。

    從古至今，這都是扒拉真心話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