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靖塵神色倒是平淡。

    “這未必是那位的意思，不過朝廷中確實有不少不希望本侯在這北疆安穩度日的人。”

    “可若侯爺出事，北疆防線如何守？十萬靖北軍誰能駕馭？侯爺殫精竭慮，朝廷未免……”

    “噤聲。”

    驍靖塵打斷了驍南的義憤填膺。

    淡淡道：“本侯自然不會悄無聲息地吃下這個虧，不過若是這個時候讓公主所在的車隊進了靖北城，反而會為他們提供護身符，你明白嗎？“

    驍南能跟在他身邊多年，腦子自然也夠用。

    當即就反應了過來。

    “侯爺是說，組織這次暗殺的人還在靖北城？”

    “做得太縝密了，靖北和臨安相隔萬里，再巧妙的計劃跨越這麼長的路，經過幾個月的時間都會生變。若非就地籌謀，能將驍東和你們從本侯身邊引開嗎？”

    “那，侯爺讓我們戒嚴侯爺也是爲了麻痺那暗中之人？”

    刺殺失敗。

    靖北駐軍第一時間就封鎖了靖北城，同時派出暗衛暗中查探。

    不可能有人在這個時候渾水摸魚地離開。

    也就是說，那人還在城中。

    驍靖塵戒嚴侯府，外人看來，這是他將注意力放在了侯府內部，反而會讓那在外的佈局者放鬆警惕。

    但若公主的車隊這個時候入城。

    防線定然會被撕開一道口子。

    再有，車隊上下人數不少，那人既然是京城而來，混入其中也不是難事。

    到時候再想要抓住此人可就難如登天了。

    驍南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如果他沒記錯，這些佈置是在侯爺方遇刺後就決定好了。

    那個時候侯爺就已經想到了這一步嗎？

    驍靖塵手中的茶已經漸漸涼了。

    他一口飲盡後道：“下去吧。”

    “那……侯爺好生休息。”

    驍南離開後，驍靖塵從硯臺下摸出一張字條。

    燭火跳躍，上面的字跡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逐漸成了一汪看不清的深潭，潭底的霧氣漸次凝結成冰，散發出深淵般的寒意。

    他低聲喃喃了一句。

    “蟲豸豺虎，野心昭昭。可惜。”

    骨節分明的指節一錯，那字條眨眼成了兩半，被燈上的火舌捲成一把細小的煙塵，沒入塵埃裡。

    燒了字條後他緩緩擰緊了眉頭。

    胸口傳來一陣陣的鈍痛。

    疼痛倒是能忍，但讓他有些氣力不繼，他厭惡這種身體不能盡在掌控的感覺。

    眉眼間掃過一絲陰霾。

    驍靖塵隨手熄了燈。

    靠在了身後的軟榻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西北的佈置已經有了雛形，阿勒珈不是個能輕易掌控的人，但利用起來還算順手。

    朝廷的算盤他不想理會，倒是隨行的那位四皇子似乎有點意思，需要多加註意。

    九幡院暫時蟄伏了下去，潯陽一片安寧。

    他腦中條分縷析地閃過需要注意和解決的事情，又一一自動浮現出相應的應對辦法。

    像是一盞一盞漸次亮起又緩緩沉寂下去的燈。

    這對驍靖塵而言，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休息的方式。

    到最後，腦子裏只剩下一盞燈。

    雲慕。

    該拿她怎麼辦呢？

    驍靖塵自然不會再放手一次。

    可現在他身邊是龍潭虎穴，一個不慎，便是萬千陰謀詭計。

    雲慕並非那種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可一想到她是因為被留在自己身邊才遇到危險，甚至受傷，他就沒辦法乾脆利落地下定決心。

    這個時候他彷彿又不是那個三言兩語間決定西域諸國命運的驍雲侯了。

    要不直接造個密室，將她關進去好了。

    等到他將一切都解決了再將人放出來。

    這個念頭玩笑般從他心頭掠過。

    卻彷彿帶著某種說不出的魔力。

    他不由自主地開始細想，若真有那麼一個地方，能將這個可惡的女人關進去，叫她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只能看著自己一個人。

    光是想想，便令他忍不住有些戰慄——興奮得戰慄。

    高高在上的驍雲侯大人意識到這是不折不扣的變態想法，以雲慕如今的性子，怕是要跳起來和他拼命。

    可那又如何呢？

    這盞燈格外頑固地在驍靖塵的腦子裏發光發熱，不肯熄滅。

    傷勢帶來的疲累也在此刻一股腦涌了上來。

    想著想著。

    他的意識便漸漸沉入半睡半醒的夢境。

    一會兒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一會兒是不見天日的密室，一會兒又是暴雨夜閃爍著凜冽寒光的利刃——總之不是什麼好夢。

    恍惚間。

    耳邊傳來“咔噠”一聲輕響。

    那聲音極輕，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意思。

    但落在驍靖塵耳朵裡卻彷彿落雷一般，他驟然從一團漆黑的亂夢裏清醒過來。

    袖間劃出一柄鋒利的匕首。

    來人從窗戶翻了進來，自以為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地上。

    驍靖塵感到來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半晌沒動靜。

    緊接著。

    他聽見一聲輕得彷彿羽毛的嘆息。

    那聲音太熟悉了。

    是落入他夢中深淵、密室以及雨夜，激起層層漣漪的聲音。

    驍靖塵手中的匕首被他無聲地收了回去。

    下一刻，來人靠近了些許。

    他萬年古井無波的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變快了些。

    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抓住。

    那雙手很軟，但並非柔弱無力，帶著獨特的冰涼觸感。

    與此同時，鼻尖鑽入一縷有些許清苦的藥香，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胸口的悶痛忽然削減了好些。

    驍靖塵：“……”

    他頗為新奇地想：不會被輕薄吧？

    雲慕左右瞅了瞅面前這男人的臉色。

    比從潯陽路上回來的時候還要難看些。

    一看就是添了新傷。

    看見侯府這般戒嚴的時候，她心裏就隱隱有了猜測。

    但是哪怕此時此刻，已經站在了人家屋裏，看見了真人。

    雲慕還是有些沒弄明白——為什麼她非得大半夜不睡覺來翻牆角，還一副生怕被他發現的鬼鬼祟祟的模樣？

    想了會兒，她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她治過的病人，沒有惡化的道理。

    所以必須前來確認一下，驍靖塵現在這副模樣跟她沒關係。

    嗯，對。

    雲慕飛快地說服了自己。

    隨後動手，小心地抓起了驍靖塵的手，開始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