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看你只是因為我想看而已
三日後,連續多日的晴朗天空中忽然降下了一場大雨。
陰雲翻滾於天際,落雷沉悶而渺遠。
作為遠行的日子,這似乎是不太吉利的徵兆。
雲慕披了件薄披風在身上,手裏拿著一卷書,翻得飛快。
“我說。”
故事恰好過半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了:“你是春遊前夜的三年級小學生嗎?”
白衡:“啊?”
“說你是三歲小孩,你都在我面前晃悠一上午了,看看你腳下,三層木漆都被你磨完了,能不能安分點兒?”
白衡委委屈屈地站住。
“可是主子,你既然知道潯陽可能生變,怎麼能只帶屬下一個人去?萬一主子你傷到了哪,我把自己剁了都不夠還啊!”
雲慕邊翻書頁邊隨口道:“你把自己剁了我可就真一個人了,有那時間去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好好養養神,時間差不多了。”
“主子你是不知道,源大人昨天把我叫去了,交代了我大半天,屬下覺得按照這個架勢,但凡您真遇到了什麼危險,屬下非得……”
“你不用擔心。”
一道冰涼的聲音忽然響在屋內二人耳邊。
方纔還旁若無人碎碎唸的白衡立刻抬頭:“誰!”
從露臺外飄進來一個撐了傘的身影。
是驍靖塵。
他換上了一身短打常服,平素裡束得整整齊齊的長髮紮起了高馬尾垂在腦後,撐著傘靜靜地站在雨中,風雨融進他周身不可侵的氣勢,將整個人的身影都模糊進天地裏。
某個瞬間,他看上去竟然像個仗劍天涯的青年俠客,手中未出鞘的刀光含著低調寒涼的戰意,將這一方閨閣香暖之地帶入了瀟瀟江湖。
驍靖塵說:“本侯會護好她,準備好了?”
白衡:“……”
這驍雲侯又是唱的哪一齣戲?
而云慕已經將書卷吧卷吧收進了袖子裡,提起手邊的傘站了起來:“好了,走吧。”
片刻後,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自東城門而出。
即使天氣不好,但北疆多年安穩和平,哪怕下著大雨,官道上也可見好幾支各行其道的商隊和趕路馬車。
這輛馬車混在其中,並不顯眼。
白衡小心地控制著韁繩,在他身邊坐了個抱著長劍的少年,生了一張和柚子如出一轍的木頭臉,一雙眼睛卻像貓一樣注意著周圍的情況。
雖然不見他有什麼左右晃動腦袋的動作,但白衡卻知道,但凡有異常情況發生,這個少年定然會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就和源影一樣。
似乎是叫……驍東。
白衡的目光往身後飄了一下,不知道主子怎麼樣了。
雲慕翻完話本的最後一頁,心滿意足地閉了閉眼。
故事很俗套,基本屬於看個開頭就能猜到結局還能順便推演出故事全部走向的那種。
不過這種無腦劇情十分契合她現在的精神狀態:要考慮的事情太多,看故事嘛,能不帶腦子就不帶腦子。
靖北和潯陽雖然相距不遠,滿打滿算,算上天氣原因,也最多隻有不到半個月的路程。
對比北疆地界內,動輒一個月以上的路程要好上許多。
這麼長的時間雲慕總不可能靠和驍靖塵大眼瞪小眼度過,於是便拎了一袋話本來。
本來打算再重新看一本,書都翻開到了扉頁——若不是總有一道若有似無的目光追著自己的話。
雲慕放下書:“侯爺。”
正好撞上她目光的驍靖塵絲毫沒有偷看被發現的自覺,神色微微一動:“怎麼?”
“我臉上到底有什麼東西,能讓侯爺這大半日過去了,還這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很容易神經衰弱的知道嗎?”
“神經……”
驍靖塵聽不太懂她的話,但能明白這是在表達不滿。
他斜斜挑了一雙如劍般的長眉:“從未聽過被盯著看還會對身體健康產生什麼影響。”
原來這傢伙是故意的!
雲慕冷笑:“我心理承受能力差不行嗎,有什麼事麻煩直說,沒必要拐彎抹角的。”
“本侯不是拐彎抹角的人。”
驍靖塵環住胳膊,輕輕地靠在塌上,語氣幾乎算得上是和緩了:“若真有事,不會同你浪費時間。”
“也就是說,侯爺純粹是在拿我消遣,不會覺得這種事情稍微有些惡劣了嗎。”
他停頓了一下,居然彷彿是在認真思索。
雲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深吸了一口氣後有些許起伏的心緒已經平復了下去:算了,這還有十來日的路程呢,這馬車也不見多大,若天天都被他影響到那還得了。
她往側邊的軟榻上一趟,書直接蓋在了臉上——主打一個眼不見心不煩,閉目養神去了。
馬車內安靜了片刻,就在雲慕枕著車窗外連綿的雨聲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道很輕的聲音忽然鑽進她耳朵裡。
“看你只是因為我想看而已。”
這聲音輕得像是一把從耳邊刮過的小涼風,本不應驚起任何波瀾來,卻讓意識已經有幾分模糊的雲慕狠狠激靈了一下,那點睡意立馬煙消雲散了。
有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哪怕她再遲鈍,也能從這句話的語氣和出現時機裡察覺到幾分難言的曖昧。
雲慕下意識皺起了秀眉,悄悄挪開了臉上的書,看了一眼坐在車窗邊的男人。
驍靖塵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拿出來一摞摺子看了起來,眉心輕輕蹙著,陰雨下的黯淡天光從他鼻尖滑落下來,鋪開在紙張,映得他的臉色有幾分肅然的蒼白。
哪怕他身上江湖人的打扮堪稱天衣無縫,但此刻的驍靖塵,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他只是個普通的在野閒人。
而方纔那句帶了幾分夢幻曖昧色彩的話好像從未出現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似的。
雲慕眨眨眼睛,乾脆重新將書往臉上一甩,繼續強迫自己睡覺去了。
這場雨一直沒有停,白天是細弱牛毛的陰雨,到了晚上則變成瓢潑之勢,大有要將一整個暮夏的雨水全都傾盡的架勢。
因此雲慕一行人幾乎每晚都要去找落腳的客棧,行程便不由得多耽誤了好些日子。
等到一場連綿了半月之期的雨纏纏綿綿落到尾聲的時候,官道上已經能隱隱聞見早桂的香氣。
潯陽城外有連綿數裡的桃花林,據說是借了江南揚州“十里柳絮如雪”的意象,非要也整個“十里桃林似火”出來。
自然,哪怕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蟠桃種,這個時節也早已謝乾淨了,只餘一片沉沉的碧色。
桃林入口有一間同臨客棧,往外是官道,向西南處則是一朵花不見的桃林,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東西南北往來的人都要在此落一回腳,一年四季都格外熱鬧。
這日,難得雨過天晴,一輛風塵僕僕的馬車離開官道,緩緩停在了客棧門口。
大堂門口偷得小半日休閒的小二掃了一眼,興致不高。
這樣的馬車一看就是普通人家的手筆,大約是路程比較長,那馬都累得有些萎靡了,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響鼻,兩隻耳朵都往下耷拉著。
但小二還是打起精神,活動了一下被陽光曬出了幾分酥軟的身子,掛上笑臉,熱情地迎了上去。
“唉喲幾位這是遠道而來吧,是打尖還是……”
小二說到一半的話忽然頓住,像是被什麼卡住了喉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