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

    許家。

    許小葉捧著一碗熬好的藥，小心翼翼地朝奶奶房間走去。

    正要掀開草編的門簾，裡頭傳出一聲：“又生了個賠錢貨！”

    “她王巧蘭是要我們許家絕後啊！生了個賠錢貨不說，還在那村子裏住著不回來了！不就是生了個孩子嘛，還走不了路了，可把她嬌氣的。

    “當年我生下你之後，當天就下地幹活兒了，我看她不是動不了，是壓根兒不想回來了，指不定是在那裏勾搭上了哪個野男人，找好下家了。”

    許小葉捧著藥碗，藥很燙，但此刻聽著奶說的那些話，她卻一陣心涼。

    連藥碗上傳遞過來的熱度都覺得無所謂了。

    “兒啊，這種賤蹄子咱可不能要了，你得給我休了她，再找個好的，給咱老許家生個大胖孫子。”

    許小葉頓時提起了心。

    要是爹休了娘，那她以後，是不是就成了沒孃的孩子？

    爹沒說話，肯定是不同意吧？

    她心裏才升起一絲希望，就聽見爹說：“休了她，咱家也沒錢娶新媳婦啊。”

    許小葉視線一下子模糊了。

    原來爹不是不同意休了娘，而是擔心休了娘之後，沒錢娶新媳婦。

    “昨兒老三家的來找我，說是給葉妮兒找了個好人家，男方是鎮上的富戶，開了家大酒樓，每年都能賺好幾百兩銀子呢。

    “家裏頓頓吃乾的，還有丫鬟奴僕使喚，葉妮兒過去了就能吃好的喝好的……聘金能給二十兩銀子呢！

    “到時候這二十兩銀子娘幫你收著，一半存著，一半拿出來給你聘個好生養的新媳婦，兒啊，你說呢？”

    “嗯，我都聽孃的。”

    許小葉手裏的藥碗“砰”一聲砸落在地。

    沒等裡頭的人出來，她一抹眼淚，轉身就往外跑。

    她要去找娘，她不想在這個家裏待了。

    “你快去看看，是不是那個死丫頭把藥碗摔了？”

    許老大來到門口，看見地上的碎片，以及潑了滿地的藥湯，臉色陰沉下來。

    這一碗藥可費了不少錢，就這麼給摔了。

    他追出去，卻看見大女兒的身影飛快跑遠。

    “葉妮兒，你去哪兒！你給我回來！”

    許小葉聽見了，非但沒有停下，還跑得更快了。

    她跑啊跑，一路跑到了明水村。

    明水村就在她們下河村上游，順著河往上走就行。

    她聽娘說過。

    路上許小葉碰到了不少人，都是朝著明水村的方向去的。

    她不由得疑惑，不是還沒到下一個集日嗎？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去明水村？

    “他爹，馬上就到明水村了，聽說村裏有個女神醫，藥到病除，可神了。”

    “也不知道咋回事，最近好多人都得了風寒，咱們村有一多半的人都得了。”

    “聽說這個病不是風寒，而是叫寒症，症狀和風寒很像，但特別容易傳染，嚴重的還會死人！我們村有一家子得了這個病都死絕了，都沒人給收屍。”

    許小葉聽著路人的話，默默加快了步子走到前面，免得被傳染上。

    旋即想起奶，大夫說她是得了風寒，但一直也不見好，不會也是得的寒症吧？

    那自己會不會已經被傳染上了？

    懷著隱秘的擔憂，許小葉來到了明水村的村口。

    村口有一條河。

    河上架著一道沒有護欄的石橋。

    橋頭有戴著紅袖章的人在檢查進村的人，還會進行登記。

    “叫什麼？來自哪個村？到我們村幹什麼？”

    問的基本都是這幾個問題。

    還沒輪到許小葉，她就緊張起來，心裏默默想好要怎麼回答。

    輪到她時，還沒等紅袖章問話，她就一股腦道：“我叫許小葉，來自下河村，來明水村找我娘。”

    乙九笑了笑，在登記簿上寫下她的資訊，“行，進去吧。”

    許小葉鬆了口氣，邁過了石橋。

    石橋那頭有一棵很粗的老槐樹，可惜這會兒樹上光禿禿的。

    不過樹下卻是熱鬧得很。

    有不少婦人坐在樹下，手裏一邊做活兒——補襪子納鞋底打毛衣等等，一邊聊天八卦。

    她們每個人面前還擺著個攤子，賣茶葉蛋、糖葫蘆、糖炒栗子、鞋子帽子等等。

    儼然一個小集市。

    “閨女，來顆茶葉蛋，可好吃了，兩文錢一顆。”

    “閨女，吃糖葫蘆不？三文錢一串，酸酸甜甜。”

    “閨女……”

    面對這些嬸子大娘的熱情推銷，許小葉一陣窘迫，忙擺了擺手。

    “我，我沒錢，不買。”

    躊躇了一陣，她問一個比較面善的大娘，“大娘，我想跟您打聽個事兒。”

    “啥事兒啊閨女？”

    “我是來找我孃的，我娘叫王巧蘭，之前來這裏趕集賣東西，結果被人撞了，早產生下了一個女娃，您知道我娘在哪兒嗎？”

    “哎喲你是王巧蘭的閨女啊？你娘這些天都住在賣豆腐的曹英家，這會兒估計正在集市上賣臭豆腐呢。

    “你跟著那些挑擔子的人走，到了集市上，跟人問臭豆腐攤，就能找見你娘了。”

    “謝謝你啊大娘。”

    “這閨女，還怪客氣的，來，請你吃串糖葫蘆，拿著，不要錢。”

    “這，我不能要，大娘您快收回去。”

    許小葉連忙擺手，轉身跑了。

    到了集市上，許小葉看著那烏泱泱的人群，不禁感到暈頭轉向。

    她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多人，比村裏過年還要熱鬧。

    可是娘在哪兒呢？

    她茫然四顧，想起來大娘的話，鼓起勇氣找人問了臭豆腐攤在哪兒。

    到了攤子前，許小葉就看見娘在攤子後面忙活著。

    臉上笑盈盈的，氣色白裏透紅，眉眼舒展，和在家裏時判若兩人。

    她簡直不敢認。

    還是王巧蘭先發現了女兒，“葉妮兒，你咋來了？快過來，傻站在那兒幹嘛呢？

    “這手咋這麼涼呢？快過來烤烤火。”

    王巧蘭將女兒拉到灶洞後邊，看她凍得發青的嘴唇，心疼不已。

    “你咋從家裏跑來了呢？”

    許小葉低垂著眼睫，沒說話。

    曹英：“巧蘭，這是你大閨女啊？跟你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白白淨淨，長得真秀氣。

    “吃了沒啊？來，姨請你吃臭豆腐，這臭豆腐聞著臭，吃起來可香了。”

    曹英遞了一碗剛出鍋的臭豆腐給她，在上面澆上了蒜蓉汁兒、束辛辣醬，還撒了蔥花。

    許小葉有些懵懵地接過來，在孃親和曹姨的注視下，有些笨拙地將竹籤子當做了筷子使，夾了一塊臭豆腐送進嘴裏。

    一咬，豆腐竟然爆漿了。

    又燙又香。

    好吃得她都顧不上害羞了，一塊接一塊地往嘴裏送。

    等她吃完，曹英笑道：“巧蘭，你帶閨女回去歇一會兒，這邊我馬上也要收攤了。”

    王巧蘭也沒客氣，領著女兒回了曹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