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給曦寶餵了羊奶，正在院子裡洗尿布。

    一縷頭髮掉了下來，她用手背捋了下，不防看見一個人走過來。

    來人身材高胖，有著鄉下人少有的雙下巴，右邊臉上長了一顆肉痣，正是呂千斤的孃家大嫂，林家幾個孩子的舅母。

    “舅母，你，你怎麼來了？”

    翠娘對這個舅母的印象不太好，當初爹爹去世時，舅母來到她家，勸阿孃改嫁，讓阿孃丟下她們姐妹，還說給阿孃介紹了一戶好人家。

    阿孃將舅母趕走了。

    舅母罵罵咧咧的，說阿孃好心當成驢肝肺，經過她身邊時，還用指甲狠狠戳了她一下，把她額頭都戳得破皮了。

    自此她就有些怕這個舅母。

    阿孃去世後，舅母又來了，卻不是來關心她們的，而是搜刮她們家東西的，阿孃留下來的衣裳以及首飾都被舅母拿走了。

    到現在舅母已經三年沒登門了，不知這一次來，又是爲了什麼。

    想到屋裏的那些東西，翠娘心頭就一緊，生怕又遭了這個舅母的毒手。

    蔡荷花眼皮子夾了她一眼，像是回到自家似的，大搖大擺地進了屋，眼睛四處掃視著。

    但掃了一圈也沒發現啥值錢的東西，屋裏就一床破草蓆，幾塊破石頭，寒磣得要死。

    “你大姐她們呢？”雖然嫌棄那破石頭，蔡荷花還是撿了一塊坐下來，一路走過來，她這會兒氣還沒喘勻呢。

    翠娘一直懸著心，生怕她掀開裏屋的門簾闖進去，見她坐了下來，悄悄鬆了口氣。

    “阿姐去地裏了，大哥去山裏打獵了。”翠娘撒了個小小的謊。

    若是說大哥去打漁，肯定會引來一連串的追問，那自家有了船和漁網的事就瞞不住了，剛存下來的錢說不定也要沒了。

    蔡荷花瞅見她挨着門站得遠遠的，好像自己這個舅母要吃了她似的，沒好氣道：“我這個舅母大老遠地過來，你連杯水都不給我喝？我那妹子妹夫在世時就是這樣教你們的？”

    翠娘去了小草棚，用竹筒杯捧了杯水來給她。

    蔡荷花喝了水，命令道：“你去把你大姐叫回來，我有事跟她說。”

    翠娘哪裏放心自己離開，留下她待在屋裏？

    正為難間，外頭傳來一道清亮爽朗的聲音：“真是稀客啊，舅母都三年沒踏進我家的門了，這回來找我有啥事？”

    林春娘扛著兩隻空了的糞桶進來，糞桶她自是洗過了的，但還是透著一股味兒，蔡荷花嫌棄地捂了捂鼻子。

    呂家是殺豬賣豬肉的，家裏也有數畝地，不過都租給了別人去種，自家人是用不著下地的。

    作為呂家的兒媳，蔡荷花別說挑大糞給地裏施肥了，就是菜地都沒去過幾次。

    過的是鄉下少奶奶的日子。

    她拿出一塊帕子掩著鼻子，“春娘，前幾年你娘回孃家借了十兩銀子，說好的過兩年就還，結果到現在也沒還。

    “舅母念着你們兄弟姊妹幾個無父無母的，日子艱難，也不想來討這個債，可你舅舅是個不成事兒的，家裏生意越來越差，好些日子沒進項了，你大表姐又到了要出嫁的年紀，我連嫁妝都湊不齊，實在是沒辦法了啊！”

    蔡荷花又是打感情牌，又是賣慘，唱了半天戲。

    林春娘冷眼看著，等她假惺惺哭夠了，這才說了句：“舅母，我記得我娘只借了八兩銀子。”

    當初阿孃回孃家借錢時，她和阿孃一塊兒去的，外公本來是不讓阿孃還錢的。

    但當時舅母對著院子裡的雞指桑罵槐了半天，說家裏的老公雞吃裏扒外，盡省著他們呂家的糧食給別人家的小母雞吃。

    罵得可難聽了。

    阿孃一氣之下就說，肯定會把錢還上，絕不佔他們呂家一文錢的便宜。

    舅母這才消停了。

    林春娘本來也是打算攢夠了錢就把那筆欠債還清的，誰知舅母先來了。

    蔡荷花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借錢不要利息的？這都多少年了，當初借的八兩，到現在連本帶利可不就得十兩嗎？說十兩還算少了，要是換作那些放印子錢的，怕是得要你百八十兩了！”

    林春娘默了默，翠娘捱到她身邊，牽住了她的袖子，心中升起了憂慮。

    昨晚她們一家人還在為攢下了六兩銀子而高興，今天就有一筆十兩銀子的鉅債壓下來了。

    翠娘忍不住道：“舅母，不是這樣算的，就算要利息，三年也不至於要二兩這麼多吧？”

    阿孃借錢也就是三年前的事，那會兒爹爹去世了，家裏日子實在艱難，阿孃這纔不得已回孃家借錢。

    蔡荷花眼睛一鼓，“你一個小姑娘懂啥？算賬我不比你強？家裏家外的賬可都是我管的。”

    林春娘：“舅母，你也看見了，我家實在沒錢，要不你再緩一陣子吧？等我攢下錢了，一定儘快還錢。”

    她說的是實話，落在蔡荷花耳朵裡，卻成了不想還錢的託詞。

    但是她竟也沒生氣，反而語氣和緩地道：“要是你家實在困難的話，這錢不還也行，這樣吧，你過繼一個弟弟給我當兒子，這筆債就算了，咋樣？”

    林春娘和翠娘都被這話震得不輕。

    “不行。”反應過來後，林春娘斷然拒絕。

    讓她賣弟還債，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打死她也不行。

    蔡荷花又開始唱苦情戲了：“唉，我這肚子不爭氣啊，嫁進呂家這麼多年，只生了兩個賠錢貨，沒能給呂家續下香火，春娘，你就行行好，給我一個兒子吧。”

    她撲到林春娘面前，拉住她的手哀求著，這回流的眼淚看起來要真情實感許多。

    “不拘是大有，二喜，還是三福，都使得，舅母保證，他們中的隨便哪個去了呂家，我都會好好待他的，把他當親兒子看。”

    林春娘一陣惡寒，一把推開她，“舅母，那十兩銀子我會盡快還上，這種話就不要再說了，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蔡荷花見自己都這樣了這小娘皮還不答應，心頭恨恨，也不裝了。

    “林春娘，我告訴你，要是你今天還不上這錢，那你的弟弟是非跟我走不可了，不然的話，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這副跋扈的樣子，纔是她的真面目。

    她蔡荷花可是有一個混幫派的大哥，若是她把這事告訴了大哥，大哥隨便叫上幾個人，就能將林家這幾個人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