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跟你說。”楚西見斂起笑容，認真道。

    蘇慕心裏咯噔一下，幾乎可以猜到她要說什麼，他微微蹙眉，神情有些拒絕。

    就好像，他如此抗拒，楚西見的話就不會說出來。

    這個略微帶著孩子氣的動作，使他本就挺翹的唇珠，看起來更加性感，又帶了些孩童的無辜。

    楚西見的心軟了下來，握著他的手腕，輕輕摩挲著，“男朋友，我不想瞞著你，要不要聽？”

    “......”蘇慕因為男朋友這個稱呼，耳根子發紅，整個人有種強裝的鎮定。

    別看蘇醫生在醫學界地位頗高，受人尊崇，瞅著清心寡慾，實則，是個白切黑。

    俗稱：悶騷。

    但他也只對著楚西見如此，每回只要和她在一起，他感覺自己身上的每根神經都是鮮活的。

    “要。”蘇慕輕聲道。

    楚西見摸摸他的臉，鄭重道，“楚寧希望我去探監。”

    縱然早都知道這個訊息了，但是聽到這個人的名字，蘇慕還是極快得皺了下鼻子。

    目帶嫌棄。

    這種下意識的小動作，會讓楚西見覺得，在他沉穩的外表下，藏著個小孩兒。

    這小孩兒時不時的伸伸腳，露出調皮的樣子，不招人煩，反而，讓她感覺真實可愛。

    蘇慕無聲嘆氣，問，“那你去嗎？”

    其實，當楚西見主動向他提起此事時，他心裏的躁動不安，已經消失了大半。

    他的不安，從來都來源於楚西見。

    與其他人毫無關係。

    擔心她會獨自吞下苦果，害怕她不夠信任自己。

    “我不想去，但，我必須去。”楚西見望著蘇慕，“到現在為止，楚寧仍是我心裏的一根刺，我必須親自把他拔掉。”

    就像蘇慕愛護她一樣，她也同樣珍視這段感情，因此，不希望它摻任何雜質。

    有件事，壓在她心裏很久了。

    只有楚寧能夠解答。

    “好。”蘇慕傾身抱住她，“西西，無論你在他那兒聽到什麼話，都不必憂心。

    你記住，我愛你，我會接受你的所有。”

    楚西見點點頭，望著蘇慕遠去的背影，心裏升起陰霾，如果他知道......

    她不敢往下想。

    當晚，楚西見隨著汪策去探視，見到了楚寧。

    僅僅過去一個月，楚寧就憔悴的不成樣子，身形單薄，囚服穿在身上空蕩蕩，肩背佝僂著，形同枯槁。

    程焰的兩槍，徹底斷送了他行走的權利，以前是裝瘸，現在，是真的殘了。

    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晃掉了滿身的儒雅，只剩偏執與病態。

    他透過玻璃窗，打量著楚西見，疲倦的臉上帶著驚訝，定定看了她好一會。

    才道，“蘇慕把你養得很好。”

    楚西見神情冰冷，語氣淡漠，“是啊，因為他是正常人。”

    “正常人......”楚寧反覆唸叨著這幾個字，問，“你和他在一起了？”

    “是。”

    楚寧啞然沉默。

    相比從前的瘋狂，牢獄的折磨搓掉了他身上大半的銳氣，像垂暮之年的人。

    毫無生氣。

    “找我來幹什麼？”楚西見受不了這樣古怪的氣氛，主動開口問道。

    楚寧抬眸，眼裏帶著血絲，“我死後，你是我的遺產繼承人。”

    別看他常年周遊國外，看似閒雲野鶴，但到底是律師出身，又精通計算，光是參與投資的連鎖酒店就有五家，每年坐享分紅，收入都十分可觀。

    “我不能接受。”楚西見直接拒絕。

    她要這些錢做什麼？

    這些年，她想聽到的，不過是他的一句道歉。

    楚寧笑了，笑容苦澀，“西西，你都不問問我......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談到死？”

    楚西見避開他的視線，目光落在別處，眸子裏帶著淺淡的恨意。

    好端端？

    是啊。

    他的處境還真是這樣，除了身體殘疾，在裡面的待遇應該不會差，畢竟有楚老太太在外面走動關係，妄圖把她兒子撈出來。

    在他們這些人眼裏，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尊嚴、自由，只要攀上關係，給得足夠多。

    無期又怎麼樣？

    他依舊會有走出來的那天。

    楚西見突然覺得很無力，她還是高看自己了，年少時的陰影一直伴隨著她，只要他撥動觸角，她依舊會覺得如置冰窟。

    半晌。

    她帶著濃重的恨意，道，“因為，我想讓你死。”

    什麼相忘於江湖，那都是扯淡。

    有些人的傷疤，在時光裡慢慢癒合，而有些人的傷疤，在時光裡逐漸潰爛。

    十五歲的那個暴雨夜，是她這一生的疤，表面看著平整，只有她自己知道，內裡是膿血。

    楚寧愣了幾秒，隨即，垂下眼眸。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許久。

    楚西見乾澀的聲音響起，“那晚，你到底有沒有......”

    當時，她因為太過恐懼，外加體力不支，暈了過去，但在她暈倒前，似乎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踹開了門朝她跑來。

    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她那會太小，對性只有朦朧的認知，羞澀和惶恐，讓她只能去找楚家最具威嚴的那個人。

    楚宏遠。

    可是，她到現在還記得楚宏遠的表情，他的眼神沒有憐惜，只有質疑。

    楚老太太在旁邊煽風點火，說她隨了韓嫋。

    沒有一個人信她。

    十五歲的楚西見第一次清晰的領悟到，清白如此重要，又如此分文不值。

    楚寧露出一抹詭異的笑，“西西，我不會告訴你的，我就是要讓你恨我。

    你越恨我，說明，我在你心裏的分量越重。”

    “......”楚西見雙拳緊握，她忽然意識到，楚寧這種瘋子，就是想要激怒她。

    她生氣，他就開心。

    她垂下眸子，再抬眸，眸色平靜淡漠，“說實話，那個答案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在來之前，蘇慕告訴我，他接受我所有的樣子。

    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往後，我會過得風生水起，而你，會在陰暗潮溼的角落裏......慢慢等死。”

    言畢

    她起身離開了。

    楚寧灼灼的視線盯著她，她一步一步往外走，挺著腰肢，身姿搖曳，還是那個灑脫肆意的尤物。

    “還有十分鐘。”獄警提醒。

    楚寧目光轉向汪策，“再拜託你，轉告程焰，一星期後準備心臟移植手術。”

    “你決定了？”

    “嗯。”

    楚寧緩緩捲起衣袖，胳膊上是無數次透析留下的痕跡。

    他入獄後的第二天，被確診為肺癌晚期，活不過一個月，真應了楚西見的那句話。

    在陰暗潮溼的角落，慢慢等死。

    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些天他想了很多，腦海裏浮現最多的，是楚西見剛到楚家那會，圍著他轉，笑著叫他叔叔的樣子。

    如果死亡是他對她的致歉，那麼，他死，換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