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涼風？”楚西見不敢置信。

    這怎麼可能？

    楚宏遠沒有回答，沉默著，但他平和的神情，便是預設了。

    那年

    楚西見剛剛出道，在網文圈查無此人。

    起先，她是寫短篇小說的，題材比較冷門，更新到十來萬字都沒有讀者。

    那段時間，她所有的卡被凍結，斷了生活費來源，一度連吃飯都成問題，她也質疑過自己，也許不適合寫小說，要不然換個賺錢的門路？

    她記得，那是一天下午，課後，她將新的章節釋出，看到訊息列表有個紅點，便激動地點了進去，是一筆打賞。

    來自ID涼風。

    ——公子不斐，很喜歡你的小說，現在短篇市場比較小眾，希望你能堅持寫下去。

    那筆打賞費數目不多，但卻給了楚西見希望。

    後來，那本小說上了平臺的首頁，突然爆火，被一個編輯看中，改編成短劇，公子不斐這個筆名也漸漸被大眾熟知，成為炙手可熱的大作家。

    她爲了感謝涼風的鼓勵，找他要了聯繫方式，把那部短篇小說的主角立牌，當成紀念品，送給了他。

    之後，兩人再無交集。

    楚西見拿起那枚藍色的立牌，發現，上面的膜還沒有撕，它被保護的很好，幾乎像是新品。

    可......

    已經過去近十年了。

    她早都已經不寫短篇了。

    涼風......楚西見默唸著，突然意識到什麼，腦海中冒出一句詩來：嫋嫋涼風動，悽悽寒露零。

    原來，他早在十多年前，就朝她伸出手，想要握手言和，只是他們父女間的磁場實在不對，見面必吵。

    楚西見把信封塞進檔案袋，放在桌子上，緩緩道，“遲來的真相，最多隻算真相而已。”

    她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但是傷害已經造成，那些難捱漫長的黑夜，她獨自走過，憑什麼要原諒？

    “西西......”楚宏遠神情痛苦，眉目蒼涼，“真得不打算給爸爸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阿寧已經坐牢了。”

    楚西見望著他，“您說過的，我不如媽媽懂事。我的心很窄，誰傷了我，我都記著，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能再對不起自己，有的人天生與父母的緣分淺薄，所以，我從未苛求過什麼。

    以後，若非必要，就不用再見面了，您多保重。”

    言畢，楚西見彎腰深深鞠了一躬，轉身，一步步走出書房。

    12歲那年，她初到楚家，眼角眉梢都帶著怯意，站在書房外，望著威嚴的父親，生出天然的依戀，想得到他的關注。

    如今，她神色淡漠，心水止水，一道道疤築成銅牆鐵壁，她不再懼怕什麼。

    她沒有原諒。

    只是覺得算了。

    書房的門被重重關上，楚宏遠扶著桌子慢慢坐下，滿目瘡痍，他望著自己的雙手，只覺得兩手空空，這輩子，機關算盡，到最後，竟什麼都沒有抓住。

    “嫋嫋......”他撫著那人的相片，黯然失色，想著，那會倒不如和她一起去了，也不至於每每午夜夢迴，總覺得心裏空落落。

    姜夢在廚房做飯，楚靜影瞄到樓梯的身影，站起來，笑著，“姐，留下吃飯吧。”

    “不了。”楚西見錯過她，向門口走去。

    楚靜影咬了咬唇，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段路，“姐，你還記得汪策嗎？”

    “......”楚西見閉了閉眼。

    她怎麼會忘？

    汪策，楚寧的好友，亦是他此次的辯護律師。

    上個月，楚寧被押送回國，以綁架罪、故意傷害罪名義，數罪併罰，判處無期。

    但楚家老太太愛子心切，多方走動關係，汪策在律屆頗有威望，一張名嘴戰天下，顛倒黑白的本事一流，一審判決下來後，他快速調整戰略，二次申訴，立誓要給楚寧減刑到二十年。

    “汪策讓我給你帶句話，下週一允許探視，他希望你能一同前往。”楚靜影說。

    楚西見回頭，眸色冰涼，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楚靜影，後者在她沒有溫度的注視中，神情慌張，哂笑，“我、我就是傳句話。”

    空氣靜默。

    “啪”清脆的把掌聲落下。

    楚靜影被打懵了，神色呆滯，半晌，紅了眼圈，捂著臉，眼神帶著恨意。

    對。

    就是這種眼神。

    這纔是她熟悉的楚靜影。偽善的乖巧，掩蓋在脆弱皮相下的野心勃勃。

    楚西見冷冷地看著她，“這就是你叫我回來的真正目的？”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楚靜影柔聲道，“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你在楚家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我在鄉下幫著爺爺收麥子，我拼了命的學習，就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可這個家，只要有你在，就永遠不能太平。

    奶奶為什麼搬出去住？因為爸爸說，要還你一個公正？可什麼是公正，你告訴我！爸爸想給你一個說法，那我呢？我走失的那些年又怎麼算？

    媽媽平時都不下廚的，可只要你回來，她一定會準備你喜歡吃的食物，到底誰纔是她親閨女？

    楚西見，你為什麼沒有死在外面？”

    不遠處的假山後，楚宏遠站在那兒，這些話一字不差的落在他耳中。

    微微仰頭，太陽刺的人眼睛疼。

    他苦笑，望著無邊無際的天，韓嫋，你看見了嗎？

    這就是我的報應。

    “楚靜影，不要覺得這個世界誰都欠你，我明白你叫我回來的意思，是想告訴我，你纔是楚家的真千金。

    你馬上要留洋鍍金，又擔心這一走，你在楚家的地位不保，所以才搞這一出，警告我是嗎？

    你放心，楚家我不稀罕。”

    楚西見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離開，到了大門口，轉頭回望，金黃色的暖陽籠罩著這座雅緻的別墅。

    外表再怎麼光鮮，也掩蓋不了被慾望侵蝕的殘敗。

    這裏，她永遠都不想再來了。

    花牆之下，站著個清俊的男人，他雙手插兜靜靜望著這邊，朝著她微微一笑。

    “你怎麼來了？”楚西見莫名鼻酸。

    蘇慕牽起她的手，“來接你回家。”

    楚西見沒有問他是怎麼知道自己來這裏的，由他拉著，路過柵欄時，她道，“我以前很怕走這條路。

    鄰居家的小孩和我念同一所初中，他的父母會輪流送他上下學，每次碰到我，都會問你爸爸呢？在家嗎？

    我被問煩了，就換了條小路走。”

    12歲的楚西見已經明白，自己不被爸爸喜歡，比起備受父母寵愛的小孩，她要獨自走過長長的路。

    且在後來的那些年，都是如此影單影只。

    “但西西現在有我了。”蘇慕緊緊握著她的手。

    楚西見莞爾。

    在心裏說：媽媽，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