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六年六月。

    蝗災過境，莊稼顆粒無收。

    千畝良田不見絲毫綠意，就連樹葉跟嫩草都被啃盡了。

    晨曦裡一輛馬車被許多人圍著，哭鬧聲喊叫聲混成一團。那是收兩腳羊的，用孩子換糧食，丫頭十斤糙米，小子二十斤。

    一小袋糧食就能買一條人命！

    蘇家老太太提著個五六歲的丫頭過來，甩到幾個漢子跟前。

    一個鼻青臉腫的女人踉踉蹌蹌著跑過來，將女孩兒摟進懷裏，跪在地上死命地磕頭，額頭都磕出血了，聲音淒厲絕望。

    “娘，不能賣啊，兩腳羊是賣人肉的！傻丫會沒命的！”

    “我求求你，我會出去挖野菜，我可以不吃飯，把口糧省出來給二弟家吃！”

    蘇老太一把將人踹開，接過大漢遞來的一小袋糧食，刻薄呵斥：“餓死你能省出幾粒米！一個傻子留在家裏也是累贅！等災年過去了，你跟老大再生就是！”

    說著，頭也不回走了。大漢推開女人，揪著孩子的後領就要往車上塞。

    下一秒，一個半大男孩不要命地衝過來，漢子猝不及防被撞了個跟頭。

    “傻丫快跑！快跑啊！”

    半大男孩兒拼命攔著漢子，讓妹妹快跑，傻丫聽懂了，撒丫子開跑，車上幾個漢子下來追她。

    傻丫慌不擇路，竟一頭扎進河裏，夏季水位上漲，河水湍急，一眨眼的功夫就瞧不見人了。

    幾個漢子氣得直罵娘，鮮嫩的一口小肥羊就這麼沒了！

    蘇亮喊著妹妹要扎進河裏救人，被母親一把抱住。

    水流那麼急，膀大腰圓的男人都不敢下去，換成孩子下去肯定也要沒命。

    要是兩個孩子都沒了，她該怎麼向進山打獵的丈夫交代！婆婆和二弟一家就是看準了她男人不在，纔敢賣了傻丫換糧食。

    母子倆哭成一團，漢子沒理會他們，大步走向蘇老太，一把奪回糧食袋，罵罵咧咧趕車走了。

    蘇老太氣紅了眼，拖下鞋底子死命朝母子兩人身上招呼。

    “兩個喪門星！哭你孃的喪呢！好好的糧食你不要，非得弄得雞飛蛋打！”

    沈秀娟緊緊護着兒子，擋下大部分痛打，心痛欲裂，同時又有點慶幸，女兒被淹死好過被當成兩腳羊供人拆骨切肉分食，死無全屍的好。

    河岸上叫罵聲，哭喊聲混成一團，誰都沒有注意到河裏閃過一絲紅色亮光……

    晚上，蘇家人圍在一起喝野菜粥，粥裡沒幾粒米，薄的能照進人去。

    沈秀娟同兒子滿身是傷縮在門口。

    “晦氣的東西！省出那一袋糧食之前，你們都沒有飯吃！”

    蘇老太撂下粥碗叫罵。

    門突然從外面開啟，風穿過堂，嗚嗚作響，一個渾身溼淋淋的女孩兒走進來，一頭烏髮披散著，水珠順著髮尾滴答滴答。

    是傻丫！

    河水湍急，這丫頭又不會水，這會兒身子早泡發了，回來的不可能是人！

    蘇老太嚇得跌坐在地上，指著女孩兒磕磕巴巴：“你，你是人是鬼啊！”

    二叔一家嚇得愣在原地，只有沈秀娟和兒子撲了過去，把女孩兒緊緊抱在懷裏。

    “傻丫是你嗎？你回來看娘了？河裏冷不冷？是娘對不起你，沒保護好你……”

    蘇亮摸了摸妹妹的手，驚呼：“娘，是熱乎的！妹妹有影子！她沒死！”

    沈秀娟上下打量著女兒，看著地上的影子，又摸了摸女兒的臉，又哭又笑，緊緊抱著失而復得的女兒，給她換上一身乾淨衣服。

    原本懵懂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櫻粉色薄唇上下一動，聲音清脆：“娘。”

    沈秀娟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女兒，她的傻丫會叫娘了，她的傻丫不傻了！

    傻丫生下來時難產，在肚子裡憋久傷了腦袋，一直不會說話，人也呆呆的，餓了會哭，疼了會叫，高興了就對著人傻笑。

    她雖然傻，但樣貌極好，巴掌大的小臉，鼻樑高挺，一雙水眸黑葡萄似的。蘇老太原本打算把她養大了換彩禮，給二兒子家的小孫子娶媳婦。

    蘇老太將信將疑地走過去，看了一眼傻丫，推搡著沈秀娟讓她把人丟出去。

    “沒聽說過傻子落水能變好，說不定是哪個孤魂野鬼夜裏要來害我全家，滾，趕緊讓她滾！”

    蘇老太這麼一說，二叔家膽子也壯了，家裏餘糧不多，大哥上山打獵遲遲不歸，八成是凶多吉少。

    誰願意養著幾個拖油瓶，一起趕出去纔好！

    連日磋磨下就算是泥人也有幾分土氣。

    沈秀娟一把搡開廝打她的弟妹，拿了把菜刀護在女兒身前。

    “那就分家！誰敢再動我傻丫一下，我就跟誰拼命！”

    見她來真格的，二弟一家被唬住，躲到蘇老太身後，蘇老太巴不得他們識趣自己走。

    “分就分，你們滾吧！”

    蘇老太指著門口，竟然一把糧食都不打算給他們。

    “既然分家，房子，田地，我家男人也有一份！娘不能太偏心了什麼都給二弟家！亮子你找族長，立字據分家！”

    沈秀娟嘴角青紫，將一雙兒女護在身後，自從嫁入蘇家她還從來沒有這麼硬氣過。

    蘇亮一溜煙跑出去，傻丫目光好奇地看著眾人，她確實不是原來的傻丫了。

    她是清水河裏一隻修煉了百年的小錦鯉，藉着傻丫的身子來報恩。五年前她貪玩，擱淺在岸邊，是蘇亮一家心善放走了她。

    今早聽見哭鬧聲趕到河邊，救下傻丫時她的神識已經渙散了，青青只能用自己的靈識附身其中。

    青青側頭看著進來的族長寫下字據，把村東頭的草棚子分給他們娘仨，又分了一畝旱田。

    心裏好奇，只有這麼一點點東西有什麼好分的。

    她在河底藏了好多明珠，還有從沉船裡翻騰到的金銀珠寶，等適應這副身體了，都拿出來給孃親和哥哥。

    青青跟著母親哥哥暫時去村東頭的草棚子安身，好在是夏天，不然他們娘仨非凍死不可。

    青青看著漏頂的草棚子，嘆了口氣，她家實在是窮得可憐，小偷進來都得氣哭。

    不過好在她來了，她可是小錦鯉，福道運道的化身，跟在她身邊的人自然會有好運。

    見妹妹嘆氣，蘇亮出聲安慰，話音落，自己的肚子也跟著叫了起來。

    “妹妹，你是不是餓了，別怕，明天哥哥去山上看看，興許還能挖到點野菜。”

    沈秀娟一面收拾床鋪一面偷偷抹淚，是她沒本事，連累兩個孩子跟著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