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心伏地，心裏十分害怕，到底這榻上坐著的是皇上，龍顏大怒可不是好玩的，只是這事已經說了一半，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歲心攥緊衣襟，膝蓋跪在堅硬的黑曜石上陣陣發痛，歲心咬牙忍著。

    “歲心，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你不要依仗著朕喜歡你，疼愛你，你就肆無忌憚，這整個後宮都是由皇后在掌管，你如果要替嬪妃鳴不平，那恐怕要讓皇后坐在這裏聽你說說，說說那些嬪妃到底受了什麼委屈，讓你說得這般苦楚。”

    老皇帝眸子陰沉，像極了六月的天說變臉就變臉。

    歲心硬著頭皮說道，“歲心像她們那般年紀的時候還在鄉下野地裏四處瞎鬧，可是她們卻要學習這宮中禮儀……懂得待人處事……”

    老皇帝不再吃粥，手肘搭著小桌靜靜地看著歲心，彷彿是在等歲心把所有的話說完，只是他神色越來越冷沉，連一旁的朱權都嚇得一哆嗦。

    “程歲心，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別兜圈子了，要不然朕覺得這粥都變了味了。”

    老皇帝這話歲心聽明白了，他是覺得自己用一碗粥作為籌碼做請求，這的確有點不太地道，可是歲心答應華蘭的。

    她不是什麼古道熱腸，但是華蘭照顧她盡心盡力，她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幫不了華蘭，那她這主子也就白當了。

    歲心磕頭，誠心實意地說，“歲心別無他求，就是想帶著一個丫頭去看看她曾經的小主，叫靜妃，她現在住在冷宮裏……”

    “這纔像你……”

    老皇帝看著歲心一臉無奈，他大概是看出了歲心這種喜歡管閒事的性格，老皇帝看了一眼朱權問，“現在那靜妃怎麼樣，還在不在人世了？”

    朱權慌忙點頭，“在，前些日子有些咳嗽，稟報到皇后娘娘那，皇后娘娘已經叫人請了太醫去診治，聽說已經無大礙了。”

    歲心聽著這話，心裏不免有些淒涼。

    她無權責備誰，但一個年芳二八的女子選秀進宮，二十四歲被打入冷宮，皇上問起來第一句話卻是她還在不在人世。

    歲心手掌託著地，分明感覺到地面的冰涼，那種涼意直沁心扉，讓她覺得這養心殿好冷。

    老皇帝看著歲心道，“那冷宮常年沒有人去十分幽冷，朕明天叫人去讓他們收拾收拾你再去吧，以免嚇著你……還有，去的時候不能帶違禁的東西，那裏的人已經不像正常人了，你帶些不合適的東西過去會傷著你。”

    歲心知道這時候不該再問什麼問題，但還是沒忍住道，“皇上從來沒想過要放她們出去嗎？”

    皇上已經被歲心這種膽大妄為的舉動氣到麻木，他抬了抬手示意朱權出去，等朱權關上門，老皇帝這才彎腰，手肘撐在腿上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問歲心，“你覺得是朕的江山子民重要，還是冷宮的那些嬪妃重要？”

    歲心皺眉頭，“當然是江山和子民重要……”

    皇上眼眸微眯，似下定決心要讓歲心明白這其中原由，他繼續說道，“你以為這後宮嬪妃當初選秀就是來皇宮侍奉朕，沒有別的目的？”

    歲心一愣，心裏開始認真想這個問題。

    按華蘭所說，靜妃進宮選秀的時候皇上也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歲心本來覺得這事就有些荒唐，只是這是皇上的私事歲心不好評論，現在她卻不得不思量……

    “她們有什麼目的？想做皇后嗎？”

    歲心想了半天也只得出這麼一個結論，這一問，卻讓皇上突然笑了，那笑意裡分明有一些淒涼。

    他拍了拍腿站起來，負手立於窗前，養心殿一時陷入了沉寂。

    歲心跪著雙腿先是疼痛，後來是麻木，這會子感覺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用手輕輕地捶打了幾下，沒知覺，索性放棄了。

    老皇帝淡淡說，“朕這皇帝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是有苦難言，那些嬪妃要麼就是重臣送進來穩固自己的地位的，要麼就是一些大家族送進來爭奪名利的，還有一種正如你說，一心想著當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有幾個真正心疼朕懂朕的呢？”

    說起這個，歲心突然覺得自己剛剛是有些唐突了。

    這後宮嬪妃如何實在不是她這個郡主可以置喙的，也怪自己太過心急沒有選好切入點，竟然覺得那些嬪妃很可憐，這難道不是間接地說皇上很昏暈殘暴嗎？

    歲心咬了咬嘴唇，暗罵自己真是掉了腦袋都不知道怎麼掉的。

    最後歲心還是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問道，“那靜妃是犯了什麼錯才被打入冷宮的？”

    老皇帝回頭時，神色已經恢復了平穩，只是嘆息一聲道，“當時她爲了栽贓另一位嬪妃，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兒……那是朕的女兒，朕的第二位公主。”

    說起這個，老皇帝神色瞬間黯然，彷彿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的顏色，歲心看著都有些心疼，她默默無言。

    歲心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知道爲了華蘭這位小主求情是不是對的，如果做一件事情爲了一個人好而傷害了另外一個人，那她是不是太過於自私了。

    歲心一時不語，老皇帝大概是看出她知道了這背後的事情，就語重心長地說，“朕也不是非讓她們住在冷宮不可，可是正如朕一樣，身為天子只能終身呆在這皇宮，而她們犯了錯也只能終身呆在冷宮，這就是命。”

    這時歲心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這位小主當年犯了錯現在接受懲罰，歲心實在是沒有什麼理由可替她辯駁，連去看看她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老皇帝卻直起身體，從桌上果盤裏取了一個糖果子咬了一口，似乎是在回味糕點的味道，片刻後這才道，“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朕也不想再追究了，如果有人還惦記這位靜妃，那就讓她把靜妃接出宮吧……”

    歲心抬起頭，正撞上老皇帝那歷經滄桑略有些疲倦的眸子，她突然從那眸子裡看到了無盡的慈愛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