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館長愣了一下，接著才反應過來，突然大叫一聲，那老朽的身體爆發出一種恐怖的力量揪住李不凡的衣領：“你……”

    李不凡正在想要不要跟方館長說實話，似乎有些玩大了。

    外面突然闖進來許多人，手裏都拿著一副長筒相機，掛在脖子上，卡喳喳地閃起亮光，對準方館長和李不凡拍了起來。

    閃光燈似乎連同時間也凝固了下來。

    方館長還維持著揪住李不凡衣領的姿勢，兩人不約而同地扭向那幫人，頂著閃光燈，看到那群人脖子上掛著的工作名牌：

    東海電視臺、新華社、都市日報、每日娛記……

    “嗯？連娛樂雜誌都來了？”李不凡這才反應過來衝進來的都是記者。

    當著記者的麵自然不好說出口。

    這時方館長又轉過頭來對著李不凡怒吼：“居然敢用我們東海博物館的寶庫賺錢？看我不告你告得褲子都沒得穿！”

    然後他用只有李不凡才能聽到的低微音量提醒道：“做點反應，記得演戲要全套。”

    李不凡顧不得抹去方館長噴在自己臉上的一唾沫星子，也報復性地回噴過去：“西夏寶庫什麼時候成了你們東海博物館的了？我還說是我的呢！”

    李不凡雙眼直視方館長。

    方館長喘著粗氣，用力把自己的臉漲紅，連那禿頭都像煮熟了的螃蟹變色起來。

    李不凡暗自佩服，不愧是老.江湖，真的有在演員培訓班裏學習過？

    方館長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還特意把自己認為最英俊的側臉展露在鏡頭前，鬆手，退後，留下一句：“法庭上見。”

    然後一群人圍了上來，把李不凡團在中央。

    “李先生，這次上官古玩店被東海博物館告上法庭，以西夏寶庫侵權為由，不知道你有什麼話好說？”

    “無可奉告。”李不凡把爲了上法庭而臨時惡補的律政連續劇裡常見的臺詞搬了出來。

    第一次使用，感覺不錯，既簡短有力，又能同時露出淡定微笑，一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高人樣子。

    “李先生，身為上官古玩店的風水大師，聽說你們還在永春園拍賣會上揭穿了祥泰拍賣行造假的事實，不知道你們是否是爲了競爭故意做的？”

    “無可奉告。”

    “李先生，這次……”

    還有很多記者被擋在了人牆外面，看到上官凌雨等人還沒人採訪，於是機靈點的幾個就繞到上官凌雨那邊，開始採訪起他們。

    一時間，小小的等侯室裏擠滿了人，閃光燈的聲音，記者自報家門的聲音，大聲提問的聲音，還夾雜著極富節奏感的“無可奉告”的聲音。

    原先躺在長椅上酣睡的那個紋身大漢都被吵醒，惱怒地看著這群衝進來的不速之客，然而並沒有人理會他。

    這時鈴聲響了，門衛探頭進來，喊道：“上官古玩店，該上庭了。”

    李不凡如釋重負，擠開記者的圍堵，衝向裡面的法庭。

    上官凌雨和上官凌雪也在阿元、阿布的護持下進入法庭。

    大半的記者沒有進入法庭拍攝的許可，只能央求那些有通行證的同行幫忙帶個問題，或是拍張照片。

    一進入法庭，方館長早早地坐在了原告人的位置上，看到李不凡進來，斜著眼睛用鼻孔出了一聲氣，那傲驕的姿態，怎麼看都是在鏡子前苦練過上百回的。

    對著這敬業的老頭，李不凡只能相對業餘地硬擺出一副冷臉走向被告席的位置，上官凌雨和上官凌雪分別坐在左右，阿元和阿布叉著手站在李不凡三人身後。

    本來挺胸凸肚地氣勢十足，卻被法警喝斥坐下，他二人訕訕地乖乖坐下，再沒剛纔的氣派。

    李不凡掃了一眼法庭，除了那些忙著架起三角架，調整機位的攝象師，還有拿著稿子準備做開場白的記者外，旁聽席中居然坐了不少熟人。

    可以說是東海各大商行的主要負責人都來了。

    等級評定名單中前十的商行來了大半，還有些白頭髮的知名收藏家，徐教授也在裡面，對李不凡點頭示意。

    李不凡的目光最後落在一個人身上，等級評定委.員會的委.員夏正。

    他居然也來了。

    不過想到這次侵權案件本來就是事關上官古玩店實力起伏的大事，夏正當然會來，就像江湖高手榜的撰寫者百曉生一樣，每場高手間的對決他都會參與。

    其他商行過來旁聽的目的自然是爲了瞭解東海博物館在西夏寶庫商標上的意圖。

    說實話，其實西夏寶庫商標大部分都被他們瓜分，反倒是上官古玩店乾乾淨淨沒有搶注任何商標，只是在永春園的拍賣會上，打出了西夏寶庫橫幅賣古玩而已。

    這時身披黑色法官服的法官走了進來，李不凡還在想怎麼沒看到他頭上頂著假髮，之後才醒悟到自己昨天看了一夜的律政速遞，那可是TVB的劇，自然是香港那邊的程式。

    這裏是東海，當然完全不一樣。

    法官落座，也沒廢話，直接進入程式：“請原告人陳述。”

    方館長拿出一張紙來，開始唸了起來：“東海博物館就上官古玩店未經授權就在永春園拍賣會上拍賣西夏寶庫文物一事提起申訴……”

    也不知道方館長是故意的，還是人老了氣息短促，每句話念出，斷句的位置總是斷在那不該斷的地方，讓人聽了像是拿一把毛鋸鋸玻璃似的，不知什麼時候會斷。

    李不凡看到方館長在念稿子的時候，桌下那腳趾還在有節奏地抖著，這傢伙上庭居然還穿著夾指拖鞋，何其灑脫！

    李不凡已經在想象電視直播中方館長抖腳念稿的瀟灑畫面。

    方館長唸的都是些公式化的話語，恨不得把一件事拆成百件要素一個個說過來，法庭裡的人都聽得昏昏欲睡，偏偏在方館長那獨特的斷句節奏下，被弄得難受至極，就連在法庭上高坐的法官和旁邊的書記員都皺起了眉頭。

    方館長終於放下了手裏的紙，眾人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彷彿整個法庭活了過來般。

    然後這口氣吸到一半，又轉成一聲齊唰唰的低呼聲。

    方館長舔舔乾澀的嘴唇，又從桌底下掏出厚厚的一疊紙。

    “還有！？”這是大家的心聲。

    法官終於忍不住了，敲了敲錘子：“原告人，請縮短髮言，儘快進入下一流程。”

    方館長愣了一下，對李不凡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有你好看”的表情，然後放下手中的稿子，大聲道：“基於以上的二十八條理由和三十六條附項，我代表東海博物館起訴上官古玩店侵權，加上名譽損失費，國家資產無形浪費，還有此次的訴訟費用，總計一億五千萬元整。”

    “對了，我補充說明一下，本來還有二十三萬的零頭，出於人道主義的考量，我把它去掉了。”

    方館長擲地有聲地說出了自己的訴求，然後看向李不凡，李不凡張大著嘴巴。

    表情略顯浮誇，不過還可以。

    方館長又看向法官，也是張大了嘴，一臉的不可思議。

    方館長覺得不對勁，又轉向旁聽席上，所有人，包括記者、攝像師、站在門口的法警，甚至還有個拖地的大媽還沒離開，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個大大的“O”字。

    “我說錯什麼了嗎？”方館長習慣性地撓了撓頭，雖然那光亮的頭皮上並沒有多少東西好撓的。

    “一億五千萬！”

    “這老頭瘋了嗎！”

    “不過他剛纔好像是說過西夏寶庫價值幾十億的事。”一個居然有在認真聽講的人插嘴道。

    “他說幾十億就幾十億啊！想出名想瘋了嗎！？”

    旁聽席裡的商行負責人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電視臺的記者卻興奮地鼻孔幾乎要噴出兩道長長的白氣，對攝像師做了個“掃圈”的手勢，示意他此時抓拍下每個人的反應，還用手指重重地點了李不凡那一排。

    攝像師沉肩緊胯，腰馬合一，像是扛著加特林多管機槍掃射衝鋒的敵人一樣，將鏡頭掃過法庭裡的每一個人，又在李不凡他們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那個新入行的女記者薄薄的臉皮上都泛着血管裡奔騰不止的血液的紅光。

    “大新聞啊！大新聞！別管上官古玩店賠得起賠不起，東海博物館索賠一億五千萬這個標題拉出去，太拉風了！”

    女記者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砸在頭上，拿著話筒的手都顫抖不已。

    李不凡現在同身邊的上官凌雨和上官凌雪一樣，還陷入呆滯當機的狀況，不過總算那嘴巴是合攏了，下巴那裏的兩塊咬合骨頭被撐得生疼。

    “這傢伙就是要搞個大新聞，也不用報個‘一億五千萬’啊！幾百萬已經很高了好嘛！”李不凡有種被豬隊友深深連累的感覺，就好像演慣了正劇的演員對上剛從地方滑稽樣板戲裡出來的浮誇演員時，那種無力的感覺。

    這時法官總算反應過來，不管方館長報出的金額是多麼的……

    還是要進行下一個程式：“請被告人自辯。”

    李不凡站了起來：“尊敬的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我代表上官古玩店開始陳述。”

    眾人聽得一陣彆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哪來的什麼陪審員？

    有些比李不凡年紀稍大的人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在哪裏聽過這種腔調，不就是TVB裡的那些律師劇嘛！

    李不凡被薰陶了一晚上，這些腔調就像鑽進了骨髓般，甩也不甩不掉。

    “首先，東海博物館沒有任何西夏寶庫相關的商標，只有開挖西夏寶庫的事實，這並不能證明他們是西夏寶庫的所有人；其次，西夏寶庫本來就是國家資產，他們只是執行人之一，頂多算得上是發掘人，所以也無權對我方提出侵權申訴；最後，我要拿出我是西夏寶庫發現人之一的證據。”

    李不凡總算說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