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周景瑞夢前塵
心腹抱拳稱是,在周景瑞抬手揮退間,躬身離開。
屋中只餘周景瑞一人,他揉捏著眉心,背靠椅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也許是屋中淡淡的檀木香氣,讓他想起了聞過的另一種香,那是雲輕宛身上的味道,淡雅如茉莉,並無那些閨閣女子俗膩的脂粉氣,好似生於骨藏於肌,只是靠近時才嗅到淺淺幽香。
他眼底的疲態更甚,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雲輕宛對他究竟是怎樣的態度,他越發拿不準了。原以為她是羞怯內斂,可每每接近,又好似無情無意。
倘若無意,當時為何又要救他?
若真無意……
不可能,他身份貴重,從來都是上陽都閨秀寤寐思服的夢中郎君,他不相信雲輕宛對他毫無動容。
周景瑞閉目沉思,不知不覺眼皮深重,淺眠過去。睡夢之中,他好似墜入一團雲霧,伸手不見前路。
撥開那霧靄繚繞的雲團,他彷彿進入一處幻景。
景象中,是一處紅牆高瓦,半開的小軒窗旁,梳妝檯前有一娉婷身影,正執篦梳慢條斯理地梳髮。女子指如水蔥,半側的臉細膩如白瓷,半滿的朱脣微微翹起,水眸從鏡中半嗔半怨望向後方。
“殿下又學樑上君子,好好的正門不走,非要翻窗進來。”
那聲調柔婉酥綿,嬌而不豔,似一汪清凌凌的水。
周景瑞愕然,他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雲輕宛。
朦朧中,有一錦袍玉冠之人從後擁住了雲輕宛,那張臉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看見那人說:“孤只是很久沒有見到宛兒,太過想念,一時情難自禁。”
雲輕宛雪腮染紅,輕柔地倚靠在那人懷中,那人輕撫著雲輕宛的發,低喃著:“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等孤坐上皇位,便不會再有那些惹你心煩的女子……至始至終,孤心中都只有宛兒一人。”
周景瑞真真切切地看著兩人相擁,自己的神識彷彿和那人相疊,可他卻聽不懂他們的對話。
他並未被立做太子……為何能以孤自稱?
場景很快變化,他恍惚中看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穿上龍袍,坐在金鑾座上受百官參拜,幻景中的一切如走馬燈過,他又看見了雲輕宛坐在宮殿中,著一身素衫,滿面垂淚著看他。
“你放過我吧,我不想當什麼宛妃,你已經有皇后,有那麼多嬪妃,我不想永遠困在這個牢籠裡,和別人一樣日日夜夜都靠你的寵愛度日!”
那個和他一樣的人,卻緊緊抱著雲輕宛,咬牙道:“朕不許!你哪裏也不許去!宛兒,再忍一忍,朕才登帝位,外戚權大,朕還不能將他們都一網打盡……宋雨薇也好那些女人也好,都只是朕鞏固帝權的工具,唯有你……只有你……你是不同的……”
畫面鋪天蓋地,在周景瑞的眼前一幕幕演繹,他像是一個旁觀者,又像是一個局內人。
深夜的風從窗子外漏進來,涼意將深陷幻景的周景瑞陡然驚醒。
他大口呼吸,神志逐漸清明,分明還坐在書房之中,保持著淺眠前撐額的姿勢。
“剛纔那些……是夢嗎?”
周景瑞低喃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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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這日下了雪,繁華的上陽都籠罩在一片雪色銀裝中。紛紛揚揚的雪粒透過窗子飄進來,曉兒哈著氣搓熱雙手,將窗扉關合,鼻頭都被凍得通紅。
小廚房內點著極旺的灶火,雲知渺正和婢女們包湯圓,數個淺色瓷缽中盛著鮮花汁子與鮮果調變的內陷,她取下一小團用糯米粉揉的麵,用銀勺將內陷舀出包進去,封好口在掌心均勻搓揉,胖滾滾的湯圓就搓成了。
灶上還燉著牛腩煲,雲知渺起身掀開瓷鍋蓋子,牛腩已燉煮得軟爛,用筷子一輕輕戳就陷進去,牛肉的香被香料完全吊起來,熱霧飄騰間婢女們深深嗅聞,都忍不住咽起口水。
“鈴竹芸竹去燒水吧,咱們可以下湯圓啦!”雲知渺蓋上瓷鍋,把搓好的幾大碗湯圓都端上灶臺。
鈴竹芸竹歡喜應下,灶膛內爐火添旺,彤彤火光搖曳間,初冬的寒都被驅散不少。
白胖圓滾的湯圓一粒粒下鍋,在沸水中浮動翻滾,煮熟後被盛進青瓷碗中,撒上秋日曬制的桂花幹,湯色清透很是誘人。
雲知渺給婢女們留好了分量,旋即帶著她們將做好的吃食全都帶到了正廳。雪下得越發大,她收起傘邁入正廳,肩上沾了幾片薄雪,國公夫人見狀將她一雙手拉過去攥在掌心搓揉:“凍壞了吧,天愈發冷了,怎不抱個手爐子?”
“娘我不冷的,小廚房裏可暖和了。”
她笑語盈盈,身後四個竹和曉兒將吃食一一擺上桌。
雲國公鼻子靈,老遠就聞見了一種濃郁肉香,摩搓手掌呵呵笑:“我兒孝順,為父今日又有口福了。”
“瞧你爹,多大的人了,還貪口吃食,也不怕惹人笑話。”雲國公夫人回身嗔瞪一眼。
“夫人可莫說我,方纔渺渺還沒來,夫人不是也伸長脖子等。”雲國公調侃著,又朝一旁努努嘴,“宛兒,你說是不是?”
雲輕宛掩袖笑起來,對於爹孃之間的打趣調笑早已見怪不怪。
說話間,抄手迴廊處,三個著淺青色衣衫,身披大氅的少年人,前後追逐著往正廳方向來。雲愉安跑在最前頭,氣喘吁吁地停在廳門前,差些沒剎住腳,後頭緊跟著的柳淳生和方意滿直直撞上他的背。
“還沒開飯吧!我沒回來晚吧!”雲愉安朝桌上張望一圈,見並未開動,撫著胸口,“還好還好。”
雲國公一瞧見他這副沒正經的樣,就惱火的很,冷哼一聲道:“每日上書院掐著時辰拖拖拉拉,趕回來吃飯倒是腳程飛快,我看你是蠢豬投胎,又懶又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