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可是李二鐵的家？”李家院子門前，賈府管家嘹亮地喊了一嗓子。

    村民們被動靜吸引，三兩兩地圍看過來，一個個伸長脖子。

    孫大娘抱起小豆子，一眼就看見了被麻繩捆著的雲知渺，露出擔憂神色，但對方人多勢眾，僕役們一個個人高馬大，她挪了挪步子不敢輕舉妄動。

    先前將雲知渺帶離春雨村的甘姓僕役道：“老爺，就是這兒了，您請下轎。”

    賈員外輕哼一聲，由兩人伺候著慢慢從竹轎攆邁下來，立時就有人搬來凳子，扶他坐下。

    “把那個，李二鐵，給本老爺叫出來。”他抬了抬手指。

    周遭人議論紛紛，小豆子躲在孫大娘懷裏小聲說：“阿奶，翠丫姐姐為什麼被綁起來了？”

    孫大娘沒有說話，緊緊皺著眉，抱緊了小豆子。

    幾名僕役由管家指揮著長驅直入，轉眼就將李二鐵給架了出來。李二鐵昨夜被陸時棠卸了胳膊，半夜託堂弟給他尋來赤腳大夫接上關節，本是在屋中呼呼大睡，此時猛然被提到人前，瞌睡都驚散了。

    賈員外偷偷望了雲知渺一眼，而後正襟危坐出聲：“你就是李二鐵？”

    “是……”李二鐵被僕役丟到地上，看著眼前這樣的陣仗，又睨見被捆的雲知渺，心裏打鼓起來。

    “好，找的就是你。”賈員外朝身旁一揮手，“給我打。”

    凶神惡煞的僕役們當即上前幾步，摩拳擦掌地扭動手腕活絡筋骨。

    “慢著慢著！”李二鐵著急大喊，“這是為何啊！賈大老爺，我何處得罪了你？”

    賈員外冷笑不語，只遞了一個眼神，管家代為接話：“何處得罪？李二鐵，你先前託人上門自薦，說你家閨女出落得楚楚動人，且傾慕我家老爺已久，自願做我家老爺妾室。我家老爺信以為真，便給了你三十兩銀子做聘金。”

    管家抬手指向雲知渺：“可把人帶回去，這丫頭卻又哭又鬧寧死不從，昨夜還打碎了一盞價值不菲的琉璃器。你說說看，這不是存心戲耍我家老爺嗎？”

    周遭譁然，議論聲四起，一道道鄙夷的目光投向李二鐵。

    李家丫頭生得花容月貌，又聰慧能幹，豈會傾慕一個快要能當自己祖父的半老頭子。且李二鐵先前就動過一次賣女的念頭，只是未成功而已，這次顯然是故技重施，若不是賈員外上門，他們都還不知翠丫竟已經被賣了。

    “這……”李二鐵訕笑著，心裏犯嘀咕。這是鬧哪一齣，先前兩家分明商量好是“賣女”，翠丫樂不樂意有什麼要緊，賈員外一個土地主，又不是沒幹過強人所難的事情，翠丫鬧就鬧吧，磋磨幾天不就乖乖認命聽話了，何至於找上門來討說法。

    孫大娘沉著臉搖頭道：“二鐵子，你是心黑透了，攤上你這樣的爹，翠丫頭也真是倒八輩子黴。”

    “狗改不了吃屎，就該再灌他兩碗金汁。”有人附和道。

    李二鐵面上臊得慌，卻並不覺自己有錯，暗暗怪賈員外小題大做，還惹來這些看熱鬧嚼舌頭的人。

    “現下你說這事，該怎麼辦？”管家催促著。

    賣都賣了，能怎麼辦，總不能退貨吧。

    李二鐵賠笑著：“讓翠丫給老爺好好陪個不是，她年紀輕難免性子犟些，往後……往後就好了。”

    眾人不自覺將目光投向雲知渺，雲知渺緩緩抬頭，扯出一個極其諷刺的笑，音色低啞：“爹爹還真是打得好算盤，若我不願，又當如何？”

    “聘金我已經收了，你敢不願！”李二鐵咬著牙根。

    “所以我在爹心中，還不值三十兩銀子，是嗎？”雲知渺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女大當嫁，扯那麼多沒用的作甚。”李二鐵端著不肯退讓分毫的架勢，“李翠丫，今兒我把話放這了，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容不得你任性。”

    眾人唏噓低語，譁聲一片，人人都在議論李二鐵的無恥。雲知渺吸一口氣，正要說出下一句臺詞，一直在她身後的曉兒忽然雙肩聳動胸腔起伏，三步衝到李二鐵面前，揮起巴掌揚手蓋下去。

    啪——

    這一記耳光響亮極了，打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李二鐵半邊臉都被打歪，氣得發抖，抬手指向曉兒怒聲：“哪裏來的野丫頭，你——”

    啪——

    又是一耳光。

    “賤人敢——”

    啪——

    “我——”

    啪——

    李二鐵一句話都說不完整，耳光接疊而至。

    曉兒左右開弓，打得極有節奏，孔武有力的手臂辛勞地揮動著：“我讓你說！啊，就你有嘴巴是吧，可把你厲害死了，什麼玩意兒！”

    村民們懵了，賈員外及一眾僕役懵了，連雲知渺也懵了。

    賈員外頻頻給雲知渺使眼色，好似在無聲詢問，姑奶奶這是玩哪一齣，之前交代的也沒這個戲份吶。

    雲知渺聽著那一聲接一聲的耳光，嘶了一下，感覺苦情的臺詞好像說不下去了，李二鐵現在比她要苦情一點。

    “曉兒？”她輕輕喚了一聲。

    曉兒好像沒聽見，打得十分起勁，兩眼都冒兇光：“我讓你賣女兒，讓你嘴賤，你再說啊！”

    “窩布縮了……”李二鐵兩邊臉頰又紅又腫，頭髮還被揪住，連聲音都走調了，“蹩打了……”

    “你還敢說話，再說！”曉兒牢牢鉗制著他，又補了幾巴掌。

    周圍靜悄悄的，沒一個人敢說話了，都緊緊閉著嘴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的話，這個壯丫頭的巴掌也要呼到自己臉上來。

    半晌後，曉兒打累了才停下來扭頭站回隊伍，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賭鬼父親，雙眼通紅閃起淚花，那些巴掌大概也有發泄怨氣的成分在。

    場面一下就尷尬住了，李二鐵眼冒金星，連臉都快抬不起來，哆哆嗦嗦地往後縮。

    “那現在……額……”管家有點為難，先看向賈員外，賈員外扶額不語，只好看向雲知渺，“仙……李姑娘怎麼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