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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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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少年人心事

    夜色已深,賈員外回想起今夜的事情,只覺得十分晦氣。被無端攪鬧一通,什麼興致也沒了。

    他剛罵罵咧咧地睡下,又被管家喊起來,氣得幾乎暴走。

    管家欲言又止地稱,李姑娘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了一個夥伴,那人像冰錐似的杵在廂房門口不肯任何人靠近,一名僕役不過上前問詢兩句,那人就拔劍直指,十分警惕。

    “李姑娘……額,仙子娘娘說,那是她在天宮的師弟,也是下凡歷劫來的,這個……”管家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沒忍住笑出聲,又趕忙收住。

    “……”賈員外扶住額頭,“明白了,同夥,武林門派。”

    “老爺明斷……”

    “罷了罷了,也好生伺候吧,萬不可惹惱了這兩人。”賈員外的氣越嘆越長,“她再有什麼師妹師弟又跑出來,一起安排了,別再來煩我!”

    管家應諾著告退,當即又安排丫鬟將雲知渺所在廂房隔壁一間收拾出來。陸時棠警惕心重,並不肯去廂房休息,執意守在門口,管家見狀也不好強求,只賠笑著讓他自便。

    屋中,曉兒已經呼呼大睡,呈大字型霸佔了整張床。雲知渺並無睡意,與陸時棠並肩坐在門口廊下。

    星子微明閃爍,夜風中已經有了涼意,今年的盛夏正慢慢退去。雲知渺背靠著木樑,正小聲和陸時棠敘述著誆騙賈員外的過程,只是隱去了系統防護功能的事,稱是兒時從鄉間遊人處學的戲法。

    她邊說邊笑,柔軟紅潤的唇一張一合,杏子眼明亮,有種嬌憨之態。陸時棠靜靜地聽她說,偶爾搭話一兩句,其餘時間便是盯著她看。

    “賈老頭當時可害怕了,不過我覺得他大概也沒信,約莫把我當做有癔症的危險分子。”雲知渺輕輕笑著。

    “明日回春雨村,姐姐可打算放過李二鐵?”陸時棠忽然問。

    “何談放過與不放過。”雲知渺撥玩著裙上的細帶,遙遙望向夜空,“不過是做些把戲,將他惡人的名頭再坐實一些,運氣好一點,再順理成章了斷父女關係,也不至於被人詬病。”

    這個時代對女子不大寬容,對孝禮更講究。她一日是李二鐵的“女兒”,就一日不能站在主動位置,對於春雨村的村民來說,無論他們這對名不副實的父女怎麼鬧,都是綁在一起的。

    雲知渺在被動位,被“壓榨”“苛待”,那麼旁觀者的討伐聲就對向李二鐵。倘若李二鐵忽然改邪歸正,做一個慈父,旁觀者就會將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忘記,甚至會回頭稱李二鐵知錯就改。

    相反,如若雲知渺主動反擊,處於強勢位,旁觀者又會跳出來說為人子女不可忘本,無論多磋磨終歸血濃於水,畢竟孝大過天,哪兒有為人子女對親父喊打喊殺呢。

    這些時日來,雲知渺都是在鈍刀子割肉,又何嘗不覺得厭煩。

    想到這裏,她笑了笑:“那你呢,又可曾想原諒你的阿孃?”

    少年抿唇不語,有些出神。

    原諒這個詞,實在微妙。他其實不曾恨過薛音兒,但也早沒有期盼與孺慕。自從那日後,薛音兒再不出門,也不願見他。母子二人同在屋簷下,卻形同路人。

    他大概只是覺得阿孃實在可憐又可悲,連他自己也是可悲的。

    “哎呀,我錯了,不應該和你聊這個。”他出神之際,身旁少女嘆道,“別想那麼多啦,你總會長大的,世界之大,天高海闊任鳥飛,讓你難過的人和事情,都會慢慢忘記。”

    “嗯……”他低聲應,抓著少女的一片衣角,牢牢地握著。

    “多想想美好的事情,你以後想做什麼呢,考功名還是參軍上陣。”

    “姐姐覺得呢?”

    她道:“我們阿時樣樣都好,長得也俊俏,日後無論當狀元郎還是當小將軍,或者做買賣當生意人,只要你喜歡都很好的。”

    “人一輩子都要吃苦,你已經把苦吃完了,往後都是甜的。會去很多地方,交很多朋友,還會找到心愛的姑娘,恩愛白頭,總之一定會很幸福。”

    她的語速很慢,有一種安撫人心的溫暖,好像將那些未來描畫出來,陳詞鋪開。

    陸時棠慢慢轉過頭,唇角不自覺翹起來,他想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可還沒開口,身旁的少女已經睏倦地直點下巴,身子微微前傾。

    他眼疾手快撈了一把,將她的腦袋扶靠到自己肩頭。

    “阿時。”

    “嗯?”

    “每天都要開心哦,你不是一個人的。”

    風越來越大了,少女的聲音漸漸弱下去,轉為平穩的呼吸。陸時棠靜靜看著她,眉眼間都染上溫柔。

    鬼使神差般,他低下頭去,在少女額間烙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下一瞬又趕忙坐直,心跳得像要從胸膛裡蹦出來,耳尖通紅。

    靜謐夜晚裡,少年人的心事生根發芽。

    -

    雖說夏天已經過了大半,夜晚也少許涼爽,可一到白日間,熱辣辣的太陽照下來,還是十分灼人。

    春雨村的村民們在大槐樹下來來往往,看著空蕩蕩的小攤子,舔著乾燥的唇舌,都嘆氣起來。

    “翠丫今日怎麼沒擺東西出來呀?”

    “早晨就沒瞧見她了。”

    孫大娘坐在家門口的竹椅上剝豆子,捏住豆莢兩側稍使勁,渾圓飽滿的綠珠就從指縫間滾下來,掉進竹籃裡。

    小豆子在一旁邊剝邊玩,把豆莢都掐爛了,捏出綠色的汁水,伸出舌頭舔了一口,被苦得五官都皺在一起。

    “臭小子,玩食物晚上要尿炕。”孫大娘罵了一聲,伸手掐住孫子肉呼呼的臉頰,“去隔壁瞧瞧你翠丫姐姐在作甚,一整日不見她出門,莫不是病了。”

    小豆子應了一聲,拔腿就往隔壁跑,還沒跑兩步就看見道路盡頭烏泱泱地來了好些人。他停住腳步,疑惑地撓了撓頭。

    人群最前頭,是兩個僕役抬著一頂竹轎,轎上坐著一名身形肥胖的中年男子,男子衣著光鮮,神態高傲。而右邊素裙布衣的少女被麻繩綁著徒步行走,頭顱低垂,不時還被身邊的僕役用手推搡。

    “阿奶,你看!”小豆子忙跑回孫大娘身邊,扯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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