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上陽都各處學子聚集的街市，便有許多人圍在布告欄前揚首看讀。

    圍看的人以讀書人為主，其中不乏普通百姓。

    有人皺著眉頭默唸上頭文字：“……據有關人士透露，此事內情頗多，恐存在一些難以描述的交易，不完全統計，近五成的人對此表示大為震驚……”

    “……落榜者系出身貧寒，而中榜某某乃當朝重臣門生，其中是否有某人不為人知的手筆……”

    “……引伸而看，寒門書生是否輸在起跑線，寸土寸金的上陽都，究竟還有多少不公的秘密，對此你怎麼看……”

    周遭圍觀者竊竊私語不斷，皆是對佈告上這篇突然出現的文章驚訝不已。

    他們讀完了又好像沒讀，文章裡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但就是這樣模稜兩可，又晦暗不明的描述，更讓人津津樂道。

    有昨日去過茶館的人，立刻便同身邊人說起了那篇驚世的佳作策論，一時間沸議不絕。

    “我就說這些當官的沒幾個好東西，瞧瞧，科舉都能造假，還有什麼不能造假？”

    “哎……咱們這些無根無基的人，到頭來還不是人家的墊腳石。”

    “這上頭說據有關人士透露，有關人士是誰？”

    “還有某人不為人知的手筆，這某人又是誰呀？”

    ……

    大傢伙一個個搖頭，但文章寫得有鼻子有眼，又通俗易懂，連普通百姓都從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眾說紛紜間，越來越多的人被吸引到布告欄前。

    -

    東酒巷尾，秦逾舟鎖上院門，身背書箱行向街頭。

    他抬頭望看天色，連日雨幕已停。

    書箱裏是他新抄的書，拿到書鋪可換銀錢，雖是杯水車薪，但在找到合適的活計前，也只能靠此維持生計。

    風寒還有些未退，他一邊走一邊忍不住低咳，俊顏透著幾分蒼白。

    目光望向巷口空落落的角落，他忽地想起很久前那個算命先生，不由苦澀一笑。

    世上哪有能預知的人，可笑他竟然當了幾分真。

    那劉半仙說他能連中三元，如今已是不實，所謂命定之人，大概也是空話。

    想到雲輕宛，秦逾舟心中苦澀更甚。他這般一事無成的人，連功名都沒有，如何配得上她？

    她如天上謫仙高不可攀，而他不過是地上淤泥，怎敢奢望染指。

    秦逾舟深斂眉目，快步朝前走。

    身側，倏忽有人走得比他還快，擦肩而過時撞了他一下，那人回頭連聲告歉，繼續朝前擠向熙熙攘攘的布告欄，秦逾舟這才發現，尋常空蕩寬闊的街口，竟是聚了一圈又一圈。

    秦逾舟被人群堵住了去路，擠了半天也擠不出去，拉著身邊一個人問：“這位大哥，勞駕一問，是出了何事，為何此處擠成這樣？”

    那人正墊高了腳尖，伸長脖子往布告欄看：“我也不知道啊，聽人說今年科舉有暗箱操作，還是什麼人性扭曲道德淪喪的大事呢！哎呀，離得太遠了，我啥也瞧不見……”

    有看過的人便出聲道：“我知道我知道，說是那董狀元寫的文章，連個落榜的學子都比不過，欺負人家沒背景，愣是將那倒黴蛋的名次擠走了呀！”

    “嘶，還有這事，上頭是這樣寫的？”幾個人齊刷刷轉過頭。

    “那倒不是，布告欄上貼的文章沒明寫，但這種事懂的都懂，哪裏還用明說啊！”

    秦逾舟聽著周圍人的議論，緊皺眉頭。

    恰不遠處正有幾個學子聚在一堆說話，聲音也傳了過來。

    “那篇策論你們聽說了沒？董公子寫的直接被比下去了，就這樣還得了狀元之名，真叫人不服氣啊！”

    “也不知那落榜的倒黴蛋是誰，那句‘立紀綱，飭法度，懸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於巖廊朝寧，散於諸司百府，暨及於郡國海隅。’寫的真真是妙。”

    “可不是嗎，我本也是不信的，但事實擺在眼前，根本不敢深想啊！”

    ……

    秦逾舟心頭一震，學子背的那句，正是他策論中的一段。

    他蜷握手掌，吃力地往前擠，險些擠得不能呼吸，待片刻後得以看清布告欄上的文字，逐字看下來，更如被雷當頭一劈，恍恍惚久難回神。

    周遭人的議論他都聽不見了，本就帶著病色的面容更加蒼白。

    他顫著手指握緊了書箱的繫帶，擠出人群朝一處書攤奔去，塞給攤販三文錢，買了一份狀元的殿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