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著月光，陸時棠的臉被陰影覆蓋，長而捲翹的睫毛在眼下形成半扇弧度，又被渡上一層月光。他站著沒動，視線落在銀元寶上。

    “銀子哪來的。”

    “嘁，跟你有什麼關係，一個外室婦的小野種，也管到老子頭上來了？”

    李二鐵譏笑幾聲，再度伸手去撿銀元寶，怎知陸時棠抬腳一踩，正好將他的手一同踩住。

    “銀子，哪裏來的。”

    李二鐵十分惱火，卻不知少年力氣為何這麼大，將他的手踩得生疼，他另一隻手忙去掰鞋底，可對方紋絲不動。

    “你要幹什麼！”李二鐵咬牙切齒，“大晚上跑來我家中撒野，信不信我去里正那兒告你？”

    陸時棠俯下身，抓住李二鐵的衣領向上一提，陰翳的目光好似冬日寒潭徹骨湖水：“你把她賣了？”

    “什……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李二鐵縮了縮脖子眼神飄忽，心中更有些莫名，眼前少年分明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可這眼神滲人得很。

    他的反應如數被陸時棠看在眼裏，方纔只是懷疑的問句此時成了肯定答案，少年的臉色越發難看，反手將李二鐵雙臂剪住，壓著關節向上提，聲音幾乎是咬著發出來：“賣去哪裏了……”

    胳膊連著神經，筋肉都被撐扯的痛感讓李二鐵忍不住叫出來，他氣惱不已，大罵著：“小子，你未免管得太寬了，再敢動老子一下，信不信我……”

    咔嚓——

    一句話未說完，李二鐵的左胳膊被卸下來，軟趴趴地垂落，鑽心的疼痛讓他再度忍不住叫出聲，冷汗涔涔順著額角往下淌。

    “小野種……你要幹什麼……”

    陸時棠握上另一隻胳膊向後一掰，李二鐵殺豬般的嚎叫再次響起。

    “你猜，如果我現在把你殺掉，會不會有人幫你？”陸時棠惡劣地笑著，微側著臉，下顎至脖頸是線條分明的弧度。

    李二鐵吞了一口唾沫，身上疼痛難忍卻不敢再出聲。少年人的眼神鋒利得像尖刀，他清楚地明白，陸時棠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可以說了嗎？”陸時棠不耐煩地催促著。

    “我說……”李二鐵忙不迭點頭，冷汗凝成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暈在衣領上，“在西源村，賈員外家……”

    陸時棠鬆開他，嫌惡地往後一搡，冷眼看著李二鐵驚懼地用一條腿撐住地往後縮，薄唇微動：“若非因為你是她的父親，今夜我該送你上路的。”

    “是……是……我有罪……”李二鐵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一顆心狂跳不止。

    -

    雲知渺躺在一堆乾柴邊，雙手枕在腦後，望著黑漆漆的屋頂出神。曉兒躺在她邊上，百無聊賴地掰著手指玩，沒一會兒就哈欠連天了。

    曉兒轉過頭，看著雲知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姐姐，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

    “擔心什麼？”

    “就是賈老頭啊……”曉兒嘟囔著，“他可不是什麼好人，一肚子壞水呢。他原配夫人早逝，都四十多歲了還不停地納妾，而且……”

    曉兒伸長脖子朝窗外瞄了幾眼，然後壓低聲音：“而且賈老頭有點不正常，我好幾次都看見府裡的僕役往他房間裡送奇奇怪怪的東西。”

    “比如呢？”雲知渺眨眨眼睛。

    曉兒回憶著自己曾經看到的東西，想了一會兒不知該怎麼形容，對於那些東西的用途她也是一知半解，於是小聲說：“就是鞭子繩子什麼的，唔還有一次我看見了火烙，紅彤彤的好嚇人。總之賈老頭大概很喜歡折磨人，每次他讓後院的小妾們在房間留宿，都能聽見那些小妾在慘叫……”

    “還真是……夠變態的。”雲知渺心中一陣寒惡，只一個小小的鄉下地主都能如此肆無忌憚，那麼真正上層階級的惡又該是如何。

    “大概也是報應吧。”曉兒嘖聲道，“賈老頭現在都還生不出孩子呢，每個月都去廟裏求神拜佛，可惜還是沒有子嗣。”

    經常求神拜佛的話……那麼大概這個賈員外也會信鬼神之說了。

    雲知渺若有所思著。

    那邊曉兒咬著下唇，蹭地坐直，拉住雲知渺的雙手往前一拽：“姐姐，要不你逃吧！待會兒半夜人都睡著了，我把門撞開！”

    曉兒的力氣出奇地大，雲知渺原本是躺著的，被她一拉整個人“咻”地做了一個仰臥起坐動作，暈頭轉向的。

    雲知渺看著曉兒拉住自己的那雙孔武有力、肌肉線條飽滿的胳膊，忍不住好奇地問：“你都能把門撞開了，為什麼不自己逃出去？”

    “啊……我爹已經簽了賣身契呀，逃奴被抓回來是要亂棍打死的。而且我是一個弱女子，逃出去又沒有飯吃，雖然在賈家還是三頓兩餓，好歹不用餓死嘛。”曉兒嘆了口氣，“但是姐姐你不一樣，當小妾要慘太多了，所以還是逃吧！”

    曉兒的話剛說完，柴房外隱約有亮光靠近。兩人同時不出聲，側耳聽著。幾道腳步聲慢慢朝這處傳來，兩盞燈籠的火光搖搖曳曳，好似黑暗中野獸的眼瞳。

    銅鎖被開啟，兩個僕役推門而入，徑直走向雲知渺。

    “起來，跟我們走。”

    曉兒驚慌極了，下意識伸手擋在雲知渺身前，朝兩個人搖頭。

    “你給老子起開，還想被繼續關著是不，老爺的事情你也要攔？”其中一人咬牙道。

    “關就關，大不了再餓幾頓……”

    “你這丫頭怎麼一根筋？”那僕役氣惱，伸手想把曉兒拉開，奈何曉兒下盤極穩，好似一座小山巍峨不動，僕役使了吃奶的勁兒也拉不動她分毫。

    “你趕快讓開！”

    “我不！”曉兒耿著脖子。

    “嘿，我還就不信了……”僕役朝身邊另一人使眼色，一左一右架住曉兒的胳膊，但一番折騰後仍然無果。

    兩人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那僕役一邊喘氣一邊指著曉兒，罵人的話在嘴裏繞了幾圈，半天都找不出形容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