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日來，雲愉安過得苦不堪言。

    鄭燁作威作福，連帶著那些巡邏兵也明裏暗裏的刁難他。巡城營內動手有違軍紀，這些人便無所不用其極，言語奚落譏諷是常態，巡街時更將他一個人支出去，專去應付難纏的差事。

    每每回營放飯，吃的是大鍋灶。他去時分明還有許多熱菜熱飯，但只分給他冷剩菜，這麼多天來，竟是沒吃過一頓好飯。

    今日除夕夜滿桌珍饈，雲愉安吃在嘴裏忍不住要掉眼淚，恨不得將這些天餓的肚子都補回來。

    雲國公乜看兒子一眼，輕哼一聲：“知曉外頭不好過了吧，府裡有婢僕伺候著，好吃好喝供你讀書，偏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了，等過完這個年，就老老實實回書院去。”

    “誰……誰說巡城營不好過了。”

    雲愉安放下銀筷，抬起頭顱：“爹別小看人，我在巡邏隊過得可威風了，比在家還要好！”

    “安兒啊，別死要面子，娘看你都瘦了一大圈。”國公夫人勸道，“和你爹爹服個軟，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瘦了一些那是因、因為差事太忙，還要管著手下人，巡邏小隊的人都聽我的，我讓他們往東，他們不敢往西！”

    一家人紛紛古怪地看他，將他生生看出了幾分心虛。

    “你們幹嘛這樣看我？”

    雲國公搖頭哼笑，國公夫人撫整鬢髮，雲輕宛拈帕輕咳。

    “你、你們！”雲愉安結巴起來，環視一圈雙手扒上雲知渺的手臂搖晃，“二姐姐，你也不信嗎？”

    雲知渺咬著筷子，杏眼一眨不眨：“我信我信，你在巡邏隊呼風喚雨，說一不二嘛。”

    “那是自然的。”雲愉安不住點頭，“如今是我資歷淺，再等個一年半載，做個行伍長也不在話下。”

    雲家眾人紛紛憋笑，雲國公更是忍不住偏過頭去，手託著下巴遮住半張臉。

    “好好好，我安兒有志氣。”國公夫人笑哄著，“那我與你爹爹就等著你為家中爭光了。”

    -

    年三十守歲，府門外又起了幾丈爆竹聲，二更天的梆子在街道中敲響。

    屋裏雲國公夫婦在對戰雙陸，雲輕宛坐在一旁看。往年這個時候，雲愉安總要拉著全家人一塊打葉子牌，今夜卻懨懨無神，坐在屋外廊下看月亮。

    濃雲遮蔽的天如潑墨，掩在雲層下的月亮缺了半形，他從中賞出幾分悽清。

    連庭院上空掠翅飛過的寒鴉啼叫，聽著都像巡城營裡那些兵漢對他的嘲笑聲一樣。

    雲愉安吸吸鼻涕，委屈地抱起膝蓋。

    從前在桐濟書院，孔夫子總罰他抄書，他記得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天將降大任於是人，必先苦什麼然後勞什麼。

    他必定是那個天降大任的人，如今都是上天在考驗他。

    不能就這樣放棄，他要臥薪嚐膽一鳴驚人。

    “你怎麼坐在這裏吹風？”

    一抹桃紅衣角落進視線，雲愉安連忙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抬起頭又是驕傲模樣。

    “我在賞月思考人生。”

    雲知渺抬頭看了看已經完全被雲層遮蔽的缺月，忍住笑沒有拆穿他。

    “吶，這個給你。”

    膝上一重，一個貼了年符剪紙的大木匣落於眼前，雲愉安好奇地摸了摸：“這是什麼？”

    “新年禮物啊。”雲知渺道。

    雲愉安咧嘴一笑，開啟木匣盒子，裡頭不是玩物珍奇，而是一個個用油紙包裹排列的圓餅狀物，靠邊的地方是三個方形小盒，分別貼著“脫水菜”、“油醋料”、“調味粉料”的細標籤。

    “尋個空碗和一些燒滾的熱水，把油紙包裡的麪餅丟進去，三樣方盒調料各加一勺，悶上一會兒就能吃。”雲知渺含笑說得仔細。

    “還挺方便！”雲愉安雙眼都放出光彩。

    二姐給的吃食就沒有不好吃的，有了這個，誰還吃巡城營大鍋灶的冷菜冷飯！

    但他輕咳了兩聲，動作慢吞吞地偏頭：“方便是方便，不過二姐送我這個做什麼，我在巡城營日日逍遙快活得很，又不缺吃。”

    “是嗎，那太可惜了，要不還給我吧。”

    她說完，作勢就要去拿回。

    雲愉安卻一把抱緊木匣，急聲道：“那怎麼行，都說是新年禮物了，沒有送出去要還的道理！”

    他捂得嚴實，再抬頭去看雲知渺，卻見她彎著眼睛笑，並沒有要拿回去的意思。

    原來是逗他的。

    -

    雲輕宛也收到了雲知渺的新年禮物，先前在正廳時，特意叮囑她要回院子的時候才能拆開看。

    陪國公夫人看了一個時辰的雙陸，雲輕宛有些熬不住，回暮珍苑梳洗換上寢衣。

    她披散著烏黑的秀髮，坐於圓桌前，動作小心地拆開包裹禮物的紅綢。

    纖纖玉指勾開綢料，露出了數本堆疊的薄書，她心裏咯噔一下，藉着燭光俯身去看，果然是熟悉的話本子。

    佩蘭在旁剪燭，擱下銀剪探過頭來：“咦，二小姐怎麼又送您話本了？”

    雲輕宛攪著一縷髮尾發愁，二妹妹送她什麼她都是歡喜的，但……為什麼又是話本？

    先前二妹妹送的那些，還放在書房的格子裡，什麼霸道王爺冷麪皇帝的，她真真是再看不下去了。

    要不塞進書箱底藏起來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就搖頭否決了。

    二妹妹送她東西，她不能這樣不珍視，太沒良心了。

    思考間，佩蘭已將那些堆疊的話本平鋪擺開。

    “看這些書名，應是和從前二小姐送您那些是一個先生寫的。”

    “是嗎……”

    雲輕宛更愁了，端起茶杯小口抿，那一準不是什麼好書。

    “不過這回，好似都是關於書生的故事。”佩蘭掃了幾眼，念出其中一本書名，“玉面嬌夫，夫君竟是狀元郎……”

    “咳咳咳。”雲輕宛被茶水嗆到，急促咳嗽了幾聲。

    “還有這個，重生之她偏和溫柔男二——”佩蘭頓了頓，“小姐，後面兩個字兒我不認識。”

    雲輕宛心不在焉地看過去，後頭兩字筆畫奇怪。

    “HE”，這是什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