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三道匆匆疊踏的腳步聲打斷了陸時棠的話。

    彭奇手持佩刀衝在最前麵，一腳又踹開門，再度受創的兩扇門扉發出咯吱聲響。

    “陸副將，歹人在何處！”彭奇抽出佩刀，濃眉高挑，擺足了氣勢。

    “什麼歹人？”雲知渺疑惑眨眨眼睛。

    “啊，雲二小姐，你沒事啊。”彭奇道，“辛小子急吼吼回戍營報信，說你遇上歹人，讓我們前來營救吶。”

    陸時棠轉過漆黑的眼眸乜看辛元兒。

    後者則是大搖大擺地邀功：“雲姐姐說讓我想個由頭把陸哥哥帶來，怎麼樣，我想的理由很好吧！”

    見少年眯了眯眼，辛元兒立時躲到裡珩身後，只探出一個腦袋嘿嘿笑。

    彭奇收刀入鞘，猛拍大腿：“我說這小子怎麼搬救兵還磨磨唧唧，原是扯謊，不過……雲二小姐將我們副將框來作甚？”

    “慶生啊，今日臘月十三，是阿時的生辰。”少女音色甜亮。

    -

    珍饈滿室，梅枝綴倚，圓桌中央的銅爐熱霧高揚，香飄屋舍。

    陸時棠被簇擁在中央，眾人排著隊往他懷裏塞錦盒。

    “祝陸小侯爺生辰！”

    “祝陸小侯爺萬事如意！”

    “祝陸小侯爺喜樂長安！”

    雲輕宛遞上禮物微笑：“祝陸公子年年皆勝意。”

    輪到紈絝三人組時，他們一股腦把三隻錦盒一塞，就急吼吼地坐回桌。

    彭奇和裡珩壓根不知今日什麼日子，兩手空空間，分別尷尬地給了陸時棠一個擁抱。

    少年人懷抱一堆錦盒，羽睫輕顫，深如寒潭的眼底映著少女邁步走進的身影。

    雲知渺雙手端一碗長壽麪，煎得金黃焦香的荷包蛋蓋在面上，兩把水靈靈的白菜翠綠欲滴，麪湯濃白飄香。

    青竹等人立時笑著替陸時棠收好禮物。

    “飯前先吃壽麪，百歲無憂歡喜常伴！”少女聲音清脆如銀鈴。

    陸時棠望著她久久未動。

    他不曾想過，雲知渺會記得這樣無關緊要的日子，更不曾想過，她會大費周章準備許多，為他……

    這世上的許多事都與他無關，溫情更難以奢求。

    他從不屑於陸允桓利益夾纏的父子虛情，也從未強求過有什麼朋友家人。

    可他也是貪心的，追逐那一束照亮自己的光，哪怕不忍將月亮囚起來，能擁有片刻也好。

    夜幕已然漆黑，月光透過窗扉傾撒，面前少女的眉眼也染上朦朧月色。

    少年呼吸輕顫，接過了壽麪，夾起一大口吃下。

    湯濃麵韌，熱霧將他雙眸蒸得溼潤，喉頭滾動間一口接一口吃下。

    -

    銅火鍋、烤羊腿、小炒黃牛肉、蜜汁茄子煲、雙拼雞翅、什錦蟹羹、糖醋無骨魚柳、八寶蜜餞飯、酸辣檸檬蝦……

    飯桌上熱熱鬧鬧，眾人圍笑。

    紈絝三人組夾菜速度飛快，面前的骨碟已經堆得小山高。

    其中又以柳淳生和方意滿手速最快，雲愉安住在公府近水樓臺先得月，平日沒少吃清籬苑的，他們又不能舔著臉天天上門討食。平日蹭吃雲愉安帶去書院的便當，只能解解饞，只有現在這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機會，可以敞開肚子吃個舒服。

    “雞翅雞翅，柳兄離得近快幫我夾兩個！”

    “哎，你別把我燙的牛肉都撈走了，要吃你自己燙啊！”

    彭奇的進食速度比起紈絝三人組不遑多讓，光是什錦八寶飯就吃了兩碗，此時夾著一塊羊腿肉吃得津津有味。

    羊腿烤得外焦裡嫩，油潤的汁水用筷子稍用力夾就流出來，濃烈的炙烤香氣中摻雜各種香料獨特滋味。

    辛元兒個子小手也短，捧著碗不時拉扯裡珩的袖子：“珩哥哥我要吃這個，那個也要！”

    裡珩正鉚足了勁在鍋裡撈肉，吃得面紅耳赤，哪有功夫搭理人，辛元兒急得跺腳，乾脆爬上凳子探出手自己夾。

    與室內的熱鬧吵嚷相比，一窗之隔的梅林格外靜謐。

    月撒枝頭，映著傲雪紅梅高潔孤傲，叢叢深淺的嫣然豔色間，兩道頎長身影漫步林間，幾乎抵肩而行。

    茜色的裙袂在一支全盛的梅花前停駐，仰頭輕嗅，纖白玉手還未觸上花瓣，身側人便已折下遞予她面前。

    女子愣了愣，旋即一笑：“梅花開得正好，殿下何故折下？”

    “開於枝頭只能任人觀賞，別於美人發間，梅香不散，纔算物盡其用。”

    周景瑞抬手將豔豔紅梅簪上女子的髮髻，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潔白如玉的耳垂。

    “很適合你。”

    宋雨薇抬起下巴，望向面前俊朗無雙的男子，掩唇淺笑。

    “殿下慣會哄人開心，莫不是說慣了這樣的話？”

    “自然不是，只是此情此景，情不自禁罷了。”

    兩人沿著梅林走得緩慢，林間氣息清冽，梅香縈繞。

    “禮巳祭天的差事，多虧宋首輔在大殿前替本皇子美言，父皇纔將其交予我手。”周景瑞負手在身後。

    “殿下人品貴重，本就深得陛下愛重，祖父不過只是說了幾句話，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周景瑞搖頭一嘆，音色低沉：“自五弟出事，父皇總疑心於我，也不知聽了誰人讒言。”

    “怎會如此？”宋雨薇訝然張唇。

    “宮中爭權之事從未斷絕，又哪裏說得清。”周景瑞拂開面前遮路的梅枝，“於我而言，他們是至親手足，但於他們而言，或許我只是攔在他們面前的絆腳石。宋姑娘，你是女子，大概不會明白這種感受。”

    宋雨薇輕蹙了蹙眉。

    “殿下生母早逝，一個人在宮中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

    月色皎潔，周景瑞抬起了他那刀削斧刻般俊美的臉，遙遙望月，語氣帶著一分悵惘兩分孤寂和七分的故作堅強。

    “是啊，每每午夜夢迴，望著冰冷的宮室，我都深感厭——”

    “哈哈哈——！”

    梅林盡頭，燈火重重的樓臺傳來了亮耳的笑聲，將周景瑞抑揚頓挫的話打斷。

    周景瑞默了默，選擇忽視，繼續發言：“若能選擇，我寧願做尋常百姓，不要這潑天富貴，只求真心相——”

    “哈哈哈——！”

    又是一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