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我的朋友,這就是人生
“姜見峰……”
張書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有些痛,不經歷這麼一遭,是真的無法理解的。
聽得再多,見得再多,永遠沒有親身經歷一次來的痛徹心扉。
“我沒事。”姜見峰輕輕說了一句,“後來,她進了重症室,我和爸爸在外面等著,大夫說了很多,我媽媽身上有兩處致命傷。”
“一處是頭部,一處是肺部。”
“其中腦袋裏有碎片,隨時可能大出血,肺部則是肋骨斷了,胸膛徹底凹陷下去,無法呼吸……最終我媽媽也是因為無法呼吸死去,任憑再多的搶救手段也沒用。”
“在這期間,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心裏就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因為我知道我媽媽的身體狀況,實在是太差了,一點普通傷都要折騰不知多久,更何況這種?”
“只是我一直不願意相信。”
“等待的過程中,我曾經無數次希望又絕望。”
“一開始,我希望媽媽能徹底痊癒,好起來。”
“後來,我想著,哪怕落下個殘疾,只要能恢復起來就好。”
“再後來……我想著,哪怕一輩子癱瘓在床,只要能活著就好,我可以養你一輩子。”
“只要我每次回家,喊一聲媽媽,有人回答,有人和我說兩句話就好……”
“到了最後,我只想著我能在最後時刻和媽媽說幾句話,可我不能,不能去賭,不能將最後一線可能救活媽媽的希望拋棄……我不能去打擾……”
姜見峰腰背慢慢彎了下去,語氣中充滿了疲憊和麻木。
他的願望一次比一次卑微,然而等待他的卻依舊是搶救無效死亡的結果。
“現在我媽媽走了,我爸爸也是不治之症,用不了幾年,這個世界上就會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爸爸媽媽不在,姥爺去世,姥姥患有精神疾病,瘋瘋癲癲。”
“至於爺爺奶奶……爺爺也去世了,奶奶更是半隻腳入土。”
“除此之外,還有一堆虎視眈眈如同餓狼般不懷好意的親戚……我真的好累啊。”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竟然有人能夠慘到這個地步?”
“其實有時候我也這麼想,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我會偏偏這樣?”
“明雲……我有時候真的希望,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個夢,只是小說裡的故事而已,可很不幸的,它就是我的現實,就是我的真實經歷。”
姜見峰有氣無力的說著,又哭又笑:“有時候,我真的想跟著媽媽離開,可我知道不能,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牽掛了,我不怕死,我對於死亡的到來反而有些期待,那樣我就能見到媽媽了。”
“不至於一個人在這個冰冷冷的世界上……”
“可是我不能,我是媽媽的全部,她希望我活著,我就得活著。”
“我曾經在一開始的時候,希望找人尋求安慰,可很快就知道……世界上哪有什麼真正的感同身受,別說是尋常朋友,就算是一些僅存的親人,甚至是我爸爸……”
“這種痛苦是旁人無法分擔的,就算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呢……”
“媽媽離開後,我好像一下子懂了很多,我後悔我很多事做的不好,我後悔很多事沒有做,我相信再來一次,我一定會做的更好,不,是非常好!”
“可是……”
“可是啊我的朋友,我們永遠覺得爸爸媽媽身體健康,就會有很多個明天等著我們,等以後再去孝順也不遲,總覺得自己以後會張大,會懂事……”
“卻從未想過,這種懂事是有代價的。”
“明天和意外,也永遠不知道哪個先來……我曾經和你們一樣,也覺得自己有很多個明天,可有時候意外就是這麼猝不及防,從那天開始,我勸過很多人珍惜當下,多做點什麼。”
“多為父母做點什麼。”
“我們身為兒女,是不是從沒有翻過父母的衣服,看看他們穿了多久沒有捨得買新的,還有鞋子、褲子,生活用品,吃的……”
“自己和父母有多少照片?”
“好好談過幾次話?”
“是否每次父母拉著一起出去散步都會不耐煩?”
“是否會嫌棄父母的嘮叨,卻從未反過來去關心他們幾句?”
“太多太多了……”
“可是……我發現,沒用的。”
說到這,姜見峰露出一個彷彿看透了世事的無奈眼神,飽含痛苦,“這人生就是一個又一個輪迴,很多東西,唯有真正失去之後,纔會懂得珍惜,纔會因為剎那間的巨大悲痛,而滋生出不顧一切的勇氣。”
“然而……這個時候才懂,又有什麼用呢?”
“這就是最可悲的事情,很多東西只有在失去了之後,纔會意識到它的珍貴,纔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想要去抓住它,保留它的痕跡……可是啊……”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不會只要撒撒潑,露出傷心的表情,就會有人來幫你擺平一切,來安慰你……真正的長大隻有一次,真正的懂事也只有一次,但是可悲的是,代價太過昂貴。”
“我曾經親眼看著一個又一個人陷入輪迴,卻無法掙脫。”
“我的朋友,這就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哀。”
“我們都是一群朝著深淵前進的盲人,看不見前路,聽不到聲音,最終一個一個跌入深淵,永不止息,永不悔改……”
“任憑後來者如何呼喊,如何勸解,繼續行走在深淵邊緣的人,依舊聽不到,看不到。”
“唯有真正墜入深淵的剎那,纔會幡然醒悟。”
“朋友,這就是人。”
“這就是人生。”
“一位過來者,親身體會過的人生。”
姜見峰說到這,微微轉頭,似乎是朝著冥冥中某個虛無之地看去,和某些視線碰撞,露出一絲苦澀無奈的笑容,輕嘆道:“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個小說裡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