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四歲學琴，完全是因為小資情調的父母想讓她有一個體麵的愛好。

    但是有時候，無心插柳柳成蔭。觸控到琴鍵開始，顧心怡就愛上了音樂，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練琴很苦，笨拙的手指跟不上善於聆聽的耳朵，哪怕是喜歡的曲子，幾十上百遍地練下來，也枯燥無味了。幾任老師都說她雖然很有天賦，可手指條件不夠好，又太有自己的想法。顧心怡和老師總不合拍，所以練了很久也不出成績。

    可是顧心怡不捨得放棄，觸碰琴鍵帶來的迴音讓她感到超乎一切的意義。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練琴，沒有琴的時候，就在課桌上一遍又一遍地敲手指。她用努力填補著欠缺，也忍受了那些乏味的應試要求，達成父母期待的成績後，她仍不想止步，鄭重地對父母提出了自己想一輩子走這條路的想法。

    然而父母這次卻沒有支援她，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個加分的愛好，根本不算正業。考級證書看起來光鮮，但不過是個入門，真要走上這條路，還有無數座大山在等著她。

    家人的意見，學琴所需的花銷，讓顧心怡不得不考慮放棄。可她知道，如果就在這裏停下，便是永遠的不甘心。

    就在這個時候，十三歲的顧心怡見到了潘遠，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人。

    一次偶然的路過，逼仄的公寓樓里扣人心絃的琴音，絆住了顧心怡的腳步。看到玻璃上貼的簡陋招生資訊，她幾次想剋制自己的情緒，卻終於忍不住跑上去敲響了門。

    琴聲停了，開門的是個落魄的男人，面色憔悴不堪，脾氣卻不小，開門就喊：“擾民擾民成天來說，不彈了行了吧！”

    “不不，我是來學琴的！”顧心怡忙說。

    裡面的男人聽了，臉色也沒變好，傲慢地說：“我只收一個學生，你要學，我得看看你夠不夠格。”

    他讓顧心怡進去了，這裏家徒四壁，唯有那架鋼琴看起來華麗高潔，保養得十分精心。

    男人讓顧心怡隨意彈首曲子，顧心怡爲了展現水平，彈了一首自己認為最難的曲子。

    但是這個男人面無表情地聽完了，搖了搖頭。

    顧心怡心裏哇涼。

    “這種炫技的曲目，練上十年狗都會了。”男人一臉的無趣，“你的手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彈得對，靈氣卻一點也彈不出來。”

    顧心怡不服，問他什麼纔是靈氣。

    “用心帶著你的指頭。”男人說。

    顧心怡不服氣，暗暗覺得他是個故弄玄虛的騙子，男人讓她起來，自己坐在鋼琴前示範，深呼吸後，緩緩合上雙眼。

    他彈的依舊是同樣的曲目，顧心怡氣呼呼地聽著，心想他不也是一樣照本宣科。可是聽著聽著，她覺得不一樣了。音符從指間流瀉，暢快自由，和原曲中細微的不同都像是刻意為之，技法精湛嫻熟卻不喧賓奪主。每一分的情緒都落在指尖，人與琴與曲與情，水乳交融。

    顧心怡沉醉其中，心服口服。

    男人彈完了一曲，顧心怡急忙說：“我再試試！”

    “不用了。”男人還是臭著一張臉，“如果你受得了我這個的脾氣，明天你就還過來。”

    顧心怡呆了呆：“我可以來上課了嗎？”

    男人預設了。

    顧心怡：“那個，老師，學費……”

    男人愣了：“啊差點忘了，你和你父母來的時候再說吧。”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老師啊，顧心怡如是想。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父母雖然表示懷疑，但第二天還是跟著她去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個男人的課時費非常低，父母斟酌以後，還是同意顧心怡將鋼琴當做興趣，只要不耽誤正常的課業，就可以在這學習。

    後來顧欣怡才知道，這個落魄的潘老師，是位全國名噪一時的鋼琴家。好像，是因為自作清高不肯拉下臉面，得罪了什麼大人物，被斷送了職業生涯。

    他的確嚴苛，古怪，甚至有點傻。他會爲了感受雨聲，特地在暴雨的時候不打傘出去遛彎，會在餓到胃痛的時候，拿一整天的飯錢去買鮮花，只因爲他想起一段綻放的旋律。

    偏偏顧心怡覺得，這就是自己最羨慕的樣子，詩意而純粹。

    顧心怡後來問過他，為什麼對自己不滿意，還願意收下自己。潘遠說，自己從來沒有不滿意，顧心怡上樓敲響房門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苦尋了半生的知音，就是她。

    但對於當年的兩人而言，這份關係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師徒知己，再也沒有其他。潘遠是個不會表達的人，大多時間只是站在鋼琴邊看著她，給她指點一二，只有說起音樂和鋼琴的歷史纔會滔滔不絕。

    顧心怡打心裏崇拜這位老師，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對他超過了鋼琴造詣上的景仰，視線向碰時，心跳也在加速。

    只有和潘老師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放肆地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

    可是顧心怡還是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了琴上，在校成績一直平穩地居於下游。父母想讓她停掉在潘老師這裏的課程，她說什麼也不肯，鬧到要離家出走。最後是學校的老師出面，建議她的父母考慮一下讓顧心怡走藝術類，這個成績說不定還能上個好點的院校。

    父母百般不願意，但也被老師說動了。這樣一來，顧心怡更是大把時間泡在潘老師的琴房裏，一門心思撲在練琴上。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一個小破培訓班出來的學員，居然一路過關斬將，考中了國內最頂尖的音樂學院。

    這一下子，顧心怡成了最好的招牌，來潘老師家求學的人踏破門檻。可是潘遠依舊那樣固執，還說自己這兒是學琴的地方，又不是流水線養豬場。氣得幾個家長聯合其他培訓班把他大罵。還是顧心怡勸他不要和生計過不去，他才精挑細選接受了兩三個學生。

    進入的大學的顧心怡就像展開了隱藏已久的翅膀，一飛沖天。她開始不斷地參賽獲獎，甚至擁有自己的國際專場音樂會。她的每一次演出，潘遠都會放下自己的所有事務，親自到她身邊給她指導和鼓勵。她那些光輝璀璨的成就，都有潘遠陪著她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