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的身材瘦長，一襲暗紋棉馬褂，從上通到下像個直溜溜的筒子。鼻樑架著圓圓的小黑眼鏡，秀氣的尖下頦，腦後扎著個小辮兒，手裏攥一把合攏的摺扇，衝我笑著，嘴角要翹到天上去了。

    我看他像個神棍，想想幹脆別招惹了，點點頭說聲“走錯了”，就要推門出去時，他眨眼出現在我身邊，一把扣住雕花木門。

    他拄著腦袋靠在門上，把我攔下：“美女別急著走呀！這‘回緣齋’來了的就是緣分！小生看你三分面熟七分面善，想必是老天送你入得堂來，就算不買東西也瞧瞧再走不遲！”

    我聽他說話帶著一股皇城根兒下的油腔滑調，緊張感莫名的沒了，還有點好笑。

    算了，來都來了，留這聽會兒單口相聲吧。

    “你是老闆？”我問。

    “小生不才，正是正是。”

    “我想置辦一些立香堂要用的東西，請問有嗎？”

    他低頭，一雙精光鋥亮的小眼睛從鏡片底下瞧著我：“立堂口？”

    “嗯……差不多。”

    “誒呦！那您是來對地方兒了！”他一拍摺扇，“這盤城吶，隨便您打聽，胡黃常蟒白柳灰，清風悲王祖宗祠，一切您想得著的想不著的用度，數咱家最正規！天上的地下的用了多說好，回頭客那是爺爺走了孫子來，實惠傳家十八代！”

    這人嘴是真碎。

    我看他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這個保障不大信得過。

    “美女，立誰的堂口？”他突然湊上來。

    我剛要答，他卻拿扇子立在我面前：“噓，等會兒，我猜猜。嗯嗯……這緣分不淺吶，瞅這殘影，長蟲是沒跑了。只是蛇家三脈，各表一枝兒，脾性大不相同。美女生得溫柔嬌俏，卻戾氣中生，看來這緣分兇得很。蟒家出將才征伐四海，兇悍當屬第一，依我看……嘖。”

    他勾唇一笑：“猜得對不對？”

    我也不知道玄溟是什麼蛇，但是聽他說得有點意思，說不定能把玄溟的底細挖出來，就耐心聽下去了，可他說到這裏停下，估計根本沒看出具體，就是個大忽悠。

    我不想透露太多玄溟的事給外人，笑了笑說：“你說得挺有道理的，不過我還是想看看需要的東西。”

    他剛要開口，我怕他又說起來沒完，趕緊搶先說：“我要一個供桌一個神龕一個香爐兩個香燭三捆線香還有供盤。”

    他明顯怔了一下，我補充道：“還要定做一個牌位。”

    “哈。”他打了個響指，“美女真是爽快人！那就裏邊兒請吧！”

    我頓時覺得自己一著急說多了，不是打算先看看不買的嗎，咋把需要的都給說了。

    他往屋裏走去，一腳踢開擋道的兩顆石敢當，推開了側門，衝我示意。

    我走進去，這間屋子出奇的大，但也塞得滿滿當當，各種材質尺寸的供桌叫人眼花繚亂。

    他引著我：“美女瞅瞅，烏木紅木紫檀金絲楠，看哪個有眼緣兒咱給您說道說道！”

    我想想玄溟給的清單，道：“要海南黃花梨的。”

    “美女識貨呀！”他眼看著起了勁兒，“海南黃花梨‘木中之冠’，‘木黃金’可不是白叫的，請神上座最尊貴的禮節非此莫屬！除了黃花梨木，還有沒有別的要求？尺寸，紋理，雕工，咱家要啥有啥，不必客氣！”

    真要挑貨了，我又有點緊張，醞釀醞釀，一口氣說：“我要‘千目鬼臉’雕龍翹頭案，儘量大一點。”

    他站得筆直，卻突然詭異地一歪脖子，審視著我。

    “敢問美女是自己挑的，還是仙家挑的？”他像在質問。

    “仙家。”

    他一笑：“那再請問美女打多少預算？”

    我頓時有點張不開嘴。

    這兩天剛搬了新家，花錢地方本來就多，之前住酒店也沒少消耗，我知道肯定得借貸買了，於是假裝回個訊息，拿手機看了一眼卡里的餘額。

    這一看，我瞪圓了眼睛。

    賬戶上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個零！！！

    個十百千萬十……數得我眼睛都花了！！

    我想錢想瘋了？？

    我趕緊閉上眼睛按下心來，默唸一句“天地良心”，重新睜開眼睛。

    艹！是真的有這麼多錢！！

    我掐著自己人中，咳了兩聲假裝在清嗓子。

    “預算足夠，你就說有沒有吧。”我立刻昂首挺胸，財大氣粗了起來。

    老闆挑挑眉，扇柄一指：“有！整個盤城沒有咱家拿不出來的東西！大個兒的千目鬼臉雕龍翹頭案，您瞅瞅這不就是？”

    我剛一走進去，這屋子裏別的都沒有，就迎面靠牆正中一張長條供桌。

    老闆已經飛速溜達到桌前，給我介紹道：“這供桌用的是正宗海南黃花梨全老料，經典騰雲翹頭案。案麵一整塊獨板，乃是頂尖收藏級的海黃瘤疤！經過高精度的打磨拋光，鬼臉紋理密集，喜怒哀懼變幻莫測！百首千目威壓四方，目數只多不少！凡木者，以癭為最貴。遇著瘤疤料本就是憑運氣，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品相！”

    他靈巧地一個轉身，又指著桌案兩邊：“兩端雕雲翹頭用料極大，是整顆料開出！滿瘤這麼大翹頭的案子，如今市面上你見不著第二家！瞧瞧這四條劍腿，螭龍九盤登青天，雕工行雲流水巧奪天工！再瞅瞅這兩塊側板，這雕花……”

    我漸漸地聽不進去了，目光被這張桌上數不清的“鬼臉”吸引。那一隻只“眼睛”生動而詭異，恍惚在向我眨動。

    “美女，美女？”

    我回過神來，老闆正扶著牆看我：“咋樣，相中沒有？”

    我點點頭：“還不錯，價格怎麼說？”

    “哎，價格嘛，您看這麼大的海黃老料，這手工……更別說咱們看料‘以眼論價’，千目鬼臉紋，光是沒加工的原料都可遇不可求……”

    他唉聲嘆氣，一副下了大決心的模樣：“這麼的吧，看美女你面善，咱們也是有緣，不如你給我這個數。”

    他兩手向我比了一個“一”，一個“八”。

    我合計了一下在網上看過的價，又斟酌了一下他的話術，試探道：“18萬？”

    他“嘖”了一聲，誇張地搖頭。

    “180萬？”我心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