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起的樹皮頂住我的手掌，我急忙往回縮了一下，避免被咬一口的危險。

    樹上的嘴巴一張一合，縱橫的紋路被牽帶著發出刮擦聲。

    剛剛那些動靜都是樹自己發出來的。

    可這些樹，真的是樹嗎？

    那張嘴張了張又縮排樹幹裡，原本的位置擠出一隻眼睛，大小與人的一樣，宛如樹幹裡真有一個人從中探出眼來四處張望。

    “你是誰？”我和那隻眼睛的視線對上。

    它不眨眼，只咕嚕嚕轉了兩圈，又縮回去，變成了嘴。

    “找……找……”樹上的嘴嘟囔著。

    我正想著它要找什麼，一時靈光乍現，它說的是姓氏，“趙”。

    整個樹林都張開了嘴，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名字，百家姓都快讓它們說齊了，也有帶名的混在一起，分辨起來十分費力。

    但可以肯定的是，每棵樹都是一個人。

    他們的意識不清醒，可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人了，只還記得名字。我頭腦裡涌進了太多人的生平，他們有些是附近的村民，有些是工廠的工人，還有一些司機。大部分人的形象和樹重疊在一起，面貌保持著死亡前的猙獰。

    橫死，沒有一個善終。

    這篇林子不可能一下子吃掉這麼多人，經年累月的吸收讓他們在這裏落地生根。種種被掩蓋為意外的事故，把他們彙集至此。

    我感到陣陣反胃，蹲下去捧住脹痛的頭。

    得分離出這些逝者的關係，他們分別屬於不同的時空，分清楚了才能找到突破口。

    我思緒亂得很，他們都太想向我告知自己的冤屈，一窩蜂堵在我面前，誰也不肯讓步。

    “風水局之前死的，還是之後死的？”我默默唸叨。

    “之前……林場開發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林場老闆死前……”

    我擰在一起的思緒逐漸分離，我要找到徐聘君父親的過去，恐怕要找到比輝叔到來更早前的陰謀。

    如果現在的一切都怪輝叔開了盤城的局，那麼輝叔剛纔就不會逃跑了，他不想讓我們以他為引子查下去，只能是爲了保別人。而這個罪責，他甚至無法替那個人擔下來。

    分到了最後，我面前的樹林也恢復了平靜，只有面前那一棵姓趙的還在眨眼睛，也不說話了，只是驚恐地盯著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來看。”我起身拍拍樹幹。

    下一秒，我的手已經搭在一個結實的肩膀上。

    如此黝黑有力的臂膀，是屬於一個女人的。

    她有著寬闊厚實的面龐，算不上漂亮，但充滿著上世紀宣傳畫報上的正能量，一看就很可靠。

    她馬上有了反應：“誒呦，好涼呦！”

    我忙抬起手，可她沒看見我似的扭頭抱起樹苗，衝另一旁的一個女工喊道：“你覺著沒？一到這片兒涼嗖嗖的！”

    她看不到我，我和她不在一個世界。

    另一個女工被她的話嚇到了，臉色變得很難看：“趙素英，你可別瞎說！”

    “可不止我一個人兒這麼覺得！”趙素英用力把樹苗栽進坑裏，“上次老周帶來那女的不就說這兒不乾淨，說啥都不往咱這兒走嗎？”

    “那可不是你說的這種不乾淨！人家那是嫌你這兒土了噶求的放不下那金貴的腳！”

    趙素英撇嘴：“也是，那高跟鞋來了全得陷泥裡。”

    兩人一邊嘮嗑幹着活，一邊不時地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不遠處嶄新的板房。那個簡陋的窩棚竟讓她們產生了些許微妙的豔羨。

    迷霧裏的樹林，在她們的時間裏還是望不到邊際的平坦土地，新翻的土露出肥沃的黑色，拖拉機一趟趟駛過。

    我的視野裡有些擁擠，這片土地上許許多多的小精怪都來到種樹的人身邊了，它們友善地關照著已經種好的樹苗，且不約而同地對那間板房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