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閻王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被這樣信任過了，他喉結上下滑動一番，很是費了一番力氣才控制住自己內心的翻涌。

    “謝謝你。”

    蘇綿眼神晃動，但裡面的情緒還是直白坦率，活閻王看著這雙眼睛，又一次有些失神。

    這倒是讓蘇綿終於有些不好意思，她別開視線，沒話找話道，“那個，我爹的彈劾會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要不然……”

    她想說，自己可以抽空回府，隱晦地在老爹耳邊吹吹風。

    “無妨。”

    話還沒出口，就被活閻王擺手打斷了，他微笑著，“只是一些諫言而已，聽過就過了，不會有事的。”

    話已至此，蘇綿也不好再說此事，兩人安靜地坐了片刻，聽著窗外傳來的腳步聲和交談聲，莫名地和諧。

    “你的眼睛和我的一位故人非常相像。”活閻王忽然主動挑起話題，讓蘇綿小小地吃了一驚。

    除了案件和一些必要的場合，他一向很少說話，此番還是這種類似於閒聊的開頭，真是稀奇。

    “是什麼故人？”

    雖然感到奇怪，但不得不說，蘇綿對於活閻王的過往也是十分好奇的，馬上開口追問下去。

    活閻王又是微微一笑，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目光悠遠。

    “一位在路中結識的朋友，”他用手指摩挲著杯沿，“我二人非常投緣，曾一起遊歷了不少好地方。”

    蘇綿聞言更加好奇，很難想象，這個一向獨來獨往的活閻王也會和什麼人同行。

    “那後來呢？”

    活閻王摸著茶杯的手指收緊了，“他突然就失蹤了，找了許久也不見蹤跡。”

    失蹤這兩個字聽在蘇綿耳中，多少是有些敏感的，她頓了一下，低語道，“那你一定很難過吧。”

    活閻王深吸一口氣再吐出，忽然扭頭向蘇綿看來。

    “我想找到他，所以纔來到了大理寺。”

    他的眼神似有深意，只是蘇綿當時並沒有讀懂。

    之後幾天，或許是彈劾還在繼續，活閻王出現在大理寺的時間依舊很不穩定，且他負責的部分進展緩慢，蘇綿猜測，可能是宮中還在持續施加壓力。

    活閻王的使不上力，讓蘇綿和唐炎身上的壓力變得更大了起來，兩人沒日沒夜地加班，簡直到了某種瘋狂的程度。

    但蘇綿並沒有因此而憔悴衰弱，甚至精神十足，只因爲她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無意發現了關於蘇凡的隻言片語。

    那是一卷十分普通的失蹤案口供，證人在描述最後一次見到失蹤的少女時曾說，一個半大少年給他指了路。

    他的描述與蘇綿記憶中的蘇凡有八九分相似，以此為靈感，她又在其他的案卷中剝出了更多的資訊。

    蘇綿也因此更加努力地趕了幾天的進度，終於在今日擠出了半天時間，打算按照案卷上的記載，去走訪幾個可能見過蘇凡的證人，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資訊。

    和唐炎打了個招呼，她便獨身一人從大理寺出發，往城南的方向走去。

    不幸的是，對方並沒有說出什麼有用的訊息，她只好輾轉前往下一個地點，然後是再下一個，這一走，就走到了黃昏。

    抬手去敲最後一戶人家的屋門時，蘇綿已經快要放棄了，或許是她方向有誤，或許是資訊還是太少了……

    “哦，你說的那個男孩，我有印象！”

    不料驚喜竟在最後，聽到對方的話，蘇綿整天的疲乏一掃而空，“您快說說？”

    這位就是蘇綿在案卷中發現的第一個證人，他流暢地回憶著，顯然這件事讓他印象深刻。

    “當時隔壁家的姑娘丟了幾天，她老子娘急得要命，我們鄰居幾個就幫著找，我順著山路往上走了大半天，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從林子裡忽然冒出一個男孩來。”

    “我隨口一問，也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那小子居然真的給我指了一個方向，說見過一個姐姐從那邊上山去了。”

    “我順著他說的方向走了半天，天都黑了還是什麼也沒看見，第二天又帶了人上山找，還是沒見到人。”

    “後來那家就報了官，官差過來一問，我才忽然發現，不對勁了。”

    證人嘮嘮叨叨說了半天，都是正常的回憶，可到了這時，卻忽然神色一變，賣起關子來。

    “您猜猜怎麼着？”

    要不是蘇綿著急想知道這個少年是否就是蘇凡，看到這位大哥熟稔的模樣，八成會笑出聲來。

    他這套說辭加上動作表情，都熟練得快要形成肌肉記憶了，一看就不知道給多少人表演過。

    “您快說吧。”蘇綿哭笑不得地接話。

    證人大哥神秘一笑，壓低了聲音，“我從前是個獵戶，早年在那座山裏打過獵，對山裏的小道還是比較瞭解的。那男孩指的確實是條上山的路，但貼著懸崖，十分難走，我們打獵時還要用鐮刀開道才能透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壓根不可能走過去。”

    “而且，我又一回想，那男孩出現的地方也有問題，背後是一大片林子，什麼住家都沒有，黑燈瞎火的，誰家孩子會在那兒出現？”

    蘇綿連忙追問幾句，將那條小道和男孩出現的林子的方位暗暗記在心裏。

    而證人大哥的故事顯然沒有講完。

    “我把這事兒跟官家也說了，結果他們在周邊找了一大圈，完全沒有一個附和的孩子，我心想壞了，說不定是什麼山精野怪！”

    饒是蘇綿的大半注意力已經不在他這裏，也忍不住被逗得笑了起來，怎麼連妖怪都出來了？

    故事到這兒就差不多結束了。

    蘇綿向證人大哥告了別，出門才發現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她撐著傘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兀自沉思著。

    這起失蹤案發生在大約一年之前，地點就在京郊。

    如果這個男孩是蘇凡，他既能自由活動，又離京城這麼近，為什麼不想辦法向蘇府送信求救呢……

    她腳下一轉，走進一條小巷，準備抄近路回大理寺。

    身後忽然響起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