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綠洲(流放篇)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那一刻,程鹿臉色一白。
她怎麼會覺得人不如畜生呢?
程鹿此刻才明白,她的思想已經潛移默化的被這個世界的規則影響了。
她不再是人人平等的捍衛者。
她也再沒有資格提出人人平等。
*
流放路上。
姜曼他們遇到那場大雨時,身在曠野,距離最近的城市也有幾百裡的距離。
姜曼那些神通,並未從曠野之外傳入城中,更沒有傳入寧安城。
後面的路上衙役不再對這些流放的囚犯吆五喝六的,那些相同的經歷讓他們身份上的距離不再遙遠。
這一日。
衙役們領著這一路上的囚犯終於到了最後的目的地:西北邊關。
被流放到這裏的罪犯最後都將在這裏勞作滿十年後纔可以獲得這裏的新戶籍。
越靠近邊關這邊,人口越少,這裏的人將當兵看做無上榮耀,他們不在乎除了吃飽穿暖之外的一切事情。
他們不在乎體面,不在乎禮節。
西北邊關城門,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這裏人人皆兵。
經歷一路流放的囚犯,囚服早已不再是白色,而是被汗漬浸透的黃色,是泥土染上的黑色,是黃土黏住的泥漿色。
衙役領著一行人在靠近城門時,姜曼看見城外附近人們生活的場景。
這裏荒漠佔據大片土地,能夠耕種的地少之又少,能夠被耕種的地幾乎被全部囊括在城內。
城外幾乎沒有。
這裏的男人赤裸著上身,在黃沙地裏摔跤打鬥,女人孩子圍了一圈,歡呼叫好聲一片又一片。
城外沒有人們久居的痕跡,那些人倒像是在城外嬉鬧一般。
這裏的人都是精瘦的,作風都很狂野,不似寧安城那般講究許多。
衙役去城門那邊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說好來接應他們的人。
按照預計的時間,的確是他們來晚了。
衙役們也不敢貿然進入城內。
幾個衙役中那位姓林的算是個老人,來過這裏好幾次,他說道:“不要急,到了這裏皇上的命令聖旨都不管用,是北涼王說了算。”
“北涼王就算在這兒把我們全殺了,皇上也不會說半分不好。”
“北涼王當年纔是登基呼聲最高的那一位,卻孑然一身來到這西北,不再理會寧安城的所有。”
“算起來,皇位算是這位北涼王送出去的。”
“到了這裏,忘記自己衙役的身份,一定要和氣,一定不要胡言亂語。”
“等著吧,最遲明天就會有人出來視察的。”
聽了林衙役的話,幾人打道回府。
既然不能貿然進城,他們便只能在城外過夜了。
到了這邊,天氣依舊炎熱,卻不同於之前的溼熱,而是乾熱。
而在城外附近,卻是連一顆大樹都見不著,連個遮蔽的地方都沒有。
正當這群流放的人苦於無處可去時,之前他們看見在城外摔跤的一群人正呼啦啦的全都往城裏走。
“說起來,王上今日會來看角鬥麼?”
“大概不會,太熱了。”
“哈哈哈哈,我們王上什麼都不怕,唯獨怕熱,也不知為何要來這裏。”
“你管他為什麼來,反正王上來了之後,我們至少能有座城池居住了。”
“還能不受那些異族欺負。”
“是啊,我覺得挺好的。”
.......
有人看見了衙役他們一行人,嘀嘀咕咕道
“他們是被流放過來的麼?”
“應該是,我之前也看見過這麼一批人過來,現在被王上安排在前線打仗。”
“哇!這麼好,我也想去前線,聽說那裏的人還能有肉吃呢!”
“他們倒好,居然可以直接去,我們還要經過角鬥層層選拔。”
流放的一行人:......
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群作風彪悍的邊關人,自以為是悄聲交談,其實聲音也並不小。
邊關這邊的口音與寧安城的口音不同,但大致卻又接近,並不耽誤兩邊的人能夠互相聽懂。
姜曼對這位北涼王印象不深,他很少進入王城。
就連那個夢境碎片中,北涼王從始至終也從未出現過。
即使國破家亡他也沒有出現。
姜曼搞不懂這位北涼王,但她現在確實快要被曬死了。
大太陽下,石頭上都能夠煎雞蛋。
衙役幾人的話,讓姜曼他們明白自己怕是要在這城外待上一整晚。
幾人正在考慮是否要去距離城門遠一些的地方避一避,翌日再過來時,城門突然跑出來一個士兵。
那士兵的精神氣特別好,身上的穿戴幾乎比王城裏士兵要好得多。
可見,這個北涼王幾乎把大部分的錢都花在作戰訓練上了。
那士兵跑過來,對著領頭的林衙役說:“聽說有流放的人過來,王上就派我過來傳幾句話。”
“流放中所有官臣之家的男女都不要,其餘的直接跟我來就行。”
林衙役看了一眼姜曼,官臣之家的男女不要,那豈不是姜曼也不能有個安穩的地方待著?
在林衙役心中,姜曼已經不是簡單的丞相之女,是神明的傳言人。
他定是要想辦法為姜曼找個安穩的地方。
林衙役問道:“這位小兄弟,我多問一句,之前也沒說不要官臣之家的啊?”
那名士兵說道:“沒辦法,那些之前來的權貴之家,根本吃不得苦,一上戰場除了送死什麼也做不了。”
“王上還要給他們發錢發糧,根本不划算。”
林衙役不死心:“武將的家眷也不要麼?”
士兵:“不要不要,誰不知道武將家被流放的男子幾乎都沒有幾個健全的?能打仗的都被那皇上拉去充軍了。”
“只有老弱病殘才往我們王上這邊送。”
林衙役:“可這次流放的犯人多是官臣之家,只有三兩個是其他罪行。”
士兵:“那三兩個過來就行,其他不要。”
林衙役也知道沒有其他辦法了。
士兵帶著那三兩個人進了城,其餘人卻是就這麼被晾在了這裏。
難道他們要原路返回麼?
林衙役沉吟片刻,對姜曼拱手道:“姜小姐,如此一來,我們的職責也就盡到了,告辭。”
幾位衙役不明所以,但還是給所有人鬆了手銬腳銬後,跟著林衙役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我們這是,兩邊都不要?”
“那我們怎麼辦?”
所有人默契的一致轉頭看向姜曼。
姜曼:......
她已經不知不覺成了目前所有人的主心骨。
姜曼算了算自己的信仰值,沒有貿然在城門口作妖,而是說道:“各位,北涼王不喜我們,我們也不好原路返回給幾位衙役大人添麻煩,不若就往這個方向走吧。”
姜曼指著一眼望不到的荒漠。
北涼王的城池與大漠接壤,雖說這裏土地貧瘠,但好歹也是一片土地。
那裏,可就是實實在在的荒漠了。
看著姜曼指著的方向,眾人沒有猶豫的跟上了。
若是別人這麼說,還真不會有人信。
但她是姜曼。
不過,姜曼確實不是亂指的,之前抽到的地形圖上顯示,往那邊再走半日便是一片還未被人發現的綠洲。
姜曼的理由找的隨意,卻讓所有人奉為圭臬。
一行人默契的往那邊走去。
*
邊關西北,城內。
北涼王屋裏放滿了冰塊,男子衣衫半敞,續命似的往嘴裏猛灌水。
門外有人來報,北涼王示意他進來。
士兵道:“王上,這次果然如你所料來的盡是官宦之家,屬下只帶回來了三個人。”
北涼王:“其餘的人呢?沒在城門要死要活吧。”
士兵:“其餘人,似乎往大漠那邊去了。”
北涼王放下翹起的雙腳,詫異的問道:“大漠?哈!”
“找死。”
士兵:“是的,我的確看見他們在一個女子的帶領下往大漠那邊去了。”
北涼王:“去了就去了,不用管,反正在戰場上也是死,去大漠也是死,別放他們進城就行。”
北涼王是當年皇上最小的兒子,如今的聖上是他的三哥,大北涼王大概二十歲左右。
如今的北涼王也不過二十五六罷,整個人的氣質介於少年與男子之間。
北涼王尚武,統轄下的邊關也自然尚武之風盛行。
用這邊的話來說就是:如果弱者非至親,無需於此苟活。
弱者在這裏很容易失去自尊。
在士兵看來,王上拒絕流放中那些官宦之家是正確的。
站在大的層面來講,算是間接向那遠在寧安城的皇上提個醒:別什麼破爛兒都往這兒丟。
站在小的層面來講,那些官宦之家的離開,也算是為城中大部分想要參軍的健兒騰出位置了。
至於那些人在炎熱的大漠中,最終會怎麼樣,似乎自始至終無人關心。
*
大漠。
姜曼之前還疑惑發放的獎勵中地貌圖旁附著的動態實時二字是何意,如今卻是明白了。
每一次她將要前進的路線幾乎過一陣都會改變,將之前規劃好路線攔腰斬斷的是一個個突如起來的風暴。
這個地圖在幫他們躲避風暴到達目的地。
這一刻,姜曼才意識到這是個怎樣的寶貝。
這個動態實時變化的地貌圖幾乎此刻在姜曼心中與那一座電梯公寓價值等同。
比想象中的半日要久,在天黑之際,終於到了。
綠洲。
太陽落山之後,這裏的溫度驟然降下,好幾個人都在打噴嚏。
有人甚至直接將包袱中的毯子取出來裹在身上,也有人後悔自己半路嫌熱丟掉了毯子,此時什麼也沒得蓋。
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人總是容易犯一些傻事。
天徹底黑了。
風吹過,樹林葉子嘩啦啦的響。
用火摺子點了火把,姜曼反覆在那張地貌圖上看了又看,附近似乎沒有什麼危險。
整個綠洲的生態幾乎是原始的。
姜曼想起一行人穿過來時不停歇的風暴,似乎也明瞭。
這是一個被風暴隔絕的區域,他們怕是這裏的第一位客人。
姜曼徹底放下心來。
綠洲的存在無疑給眾人打了一劑強心針。
綠洲的土地肥沃,適宜生態的繁衍生長,現雖未見到什麼動物,但必然是存在的。
圍繞著湖邊,生長了一圈的樹木,以東北方最為茂盛,其餘地方的樹木生長的較為散落。
姜曼再次開啟那張地貌圖,綠洲區域上面暫時沒有標註紅色的警告訊號。
一行人最終在散落分佈的樹下休息。
姜曼依舊和蕭家一起開灶生火,蕭家有她暗中放米糧之類的,再加上蕭大夫人手藝極佳,一直都還算能過得去。
但其他人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到了這裏,幾乎乾糧早就消滅乾淨。
就是那些帶夠了食物的人在聽見即將到達目的地時,也讓自己最後一頓解決了所有剩餘食物。
他們帶的食物只能說是不餓的程度,吃飽怎麼可能呢?
其餘人這次倒是默契的聚在了一起,聽著彼此飢腸轆轆,突然笑起來。
這群被嫌棄的官宦囚犯,在這個暫時安定下來的夜晚,在彼此的對視中突然笑起來。
他們像是重新認識一般。
他們不是三品老爺的夫人,不是五品管員的小妾,也不是侯爺的嫡子,也不是什麼庶子庶女,他們是共同經歷生死的朋友。
在繁華被卸去的一刻,他們平等存在。
姜曼不理解他們在笑什麼,詫異的看了好幾眼。
姜曼:“小怪物,他們之前不是還互相看不上眼麼?這是怎麼了?”
聖母系統:“他們在重新認識,成為朋友。”
“這一刻,他們平等。”
姜曼收回目光,道:“你又想給我洗腦?”
她現在真是聽膩了人人平等的論調。
這小怪物每日每夜都要在睡前給她將許許多多相關的小故事。
什麼紅色國家的復興呀,什麼馬克思主義咯,什麼人的本質呀......
除了第一個故事,姜曼覺得蕩氣迴腸,其餘的她真的聽起來有點困。
聖母系統反駁道:“什麼叫洗腦,我這是在教育。”
姜曼:“我自幼飽讀詩書,自有聖賢教育,用不著你費心。”
聖母系統:“你這不是被教歪了嘛.....”
姜曼:.......
姜曼不再理那小怪物。
眾生不會平等,有人站高樓,自然有人跌深溝。
現在的他們便是深溝處的螻蟻,所以他們渴望平等,所以他們能夠毫無芥蒂的交流溝通。
但他們沒被流放之前,他們最厭惡聽到的怕就是平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