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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父不如子

    他晃了晃腦袋,揉揉眼睛細看,又側頭看了眼屠蕭,不禁揣測起蘇懿的身份來。

    “你娘姓顧?”

    蘇懿溫聲回了聲是,心想這南梁帝怎麼着也會先問關於封地上修繕大壩的事兒吧,結果先問了她娘姓什麼。

    奇怪的很。

    可南梁帝其人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緊接著才問起修繕大壩的來龍去脈。

    這中間無非就是質問她這麼做的緣由以及銀子的由來。

    蘇懿都妥善的答了並且自認為沒有什麼錯漏。

    南梁帝太過坦然,底下的人卻不幹了,其中一個叫囂的分外厲害,明顯是要問責蘇懿。

    “陛下明鑑,修繕大壩並非像她說的那樣簡單,這中間涉及到的事情非常複雜,單單一個尚未出閣又未曾學過水利學識的女子,怎能擔此大任?何況,截流會淹沒多少土地她知道嗎?知道為何還要大動干戈?陛下,臣不得不懷疑她這麼做的用心,您別忘了,她跟徐鉑臻私交甚篤,難保不是要通敵賣國啊陛下!”

    南梁帝被說的動了心,當下質問蘇懿還有何話說。

    蘇懿自然是有備而來的,她引經據典,將為何要修繕塞吉壩的原因一一說的清楚明白,至於被淹沒的土地整理重新利用,也根據先前的經驗做出了妥善處置。

    可那官員似乎並不想放過她,又道:“理論脫離實際,一旦出現紕漏就是不可轉圜的災難,陛下,懇請陛下做主,不要讓這女子壞了梁國的國運啊!”

    “國運?”

    南梁帝終於從身邊細皮嫩肉的妃子身上分出了些精力,追問道:“此話怎講?”

    那官員看著蘇懿輕蔑道:“陛下有所不知,這修繕大壩向來沒有女子插手的先例,據欽天監所說,國屬陽,女為陰體,插手會壞了國運,到時候梁國何去何從啊陛下!”

    南梁帝一臉的不屑一顧:“那依照愛卿所說,應當如何?”

    那官員道:“感念這小女子心繫蒼生,讓其交出銀兩,派遣朝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前去親自監工,如此方可萬無一失。”

    聽到這,蘇懿終於聽懂了這官員的潛臺詞,這是在逼她交銀子啊!

    不不不。

    還是說那大壩有什麼秘密所以不能交給她去做?所以才編制了一個這麼荒唐的理由阻止?

    又想阻止她修壩,還想誆她銀子。

    這些人也真是煞費苦心了。

    若是從前她只是單純想著明年的決堤,那現在她就是篤定了一定要去修理這大壩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照愛卿所說,由愛卿前去處置,蘇懿,你明日將銀子進行交接,日後不許插手。”

    蘇懿聽罷立刻跪了下來。

    “陛下聽蘇懿一言。”

    說罷,眾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蘇懿的身上,只見她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而後篤定的望了望屠蕭的方向,懇切道:“陛下有所不知,民女此番作為,不單單是爲了修繕大壩,還是爲了陛下的名聲啊!”

    蘇懿頓了頓,又道:“陛下難道不知道這朝中如今的風向嗎?”

    老實說,其實蘇懿並沒有想要用屠蕭做藉口來說服南梁帝的計劃,畢竟這兩個父子如今水火不容,正是鬧的正凶的時候。

    可正因為如此,這南梁帝纔會分為忌憚,如果他知道百姓的口風有變,是否也會謹慎一二,想要為自己的名聲找補找補呢?

    “陛下,據史料記載,這塞吉壩已經有兩百年之久,前朝的時候就常有決堤的風險,不過因著最近幾十年沒有暴雨橫陳,故此,才勉強安穩了這麼久,可是明年乃是甲子年,逢甲子,旱澇疫,不得不防啊!”

    蘇懿說完又看了看南梁帝的神色,此時他似乎被蘇懿的說辭吸引,眼下正聚精會神的看著她,等著她的進一步敘述。

    時至此時,就算有不得已的苦衷,蘇懿也顧不得了,她看了一眼屠蕭,又望了望謝無稽和長公主。

    雖然從前她從來沒有認真的思考過這三個人的關係,但事實上,只要稍微一遐想,就知道這三個人是綁在一根繩兒上的螞蚱。

    “如今西岐併入梁國,正是動盪不穩的時候,若是陛下此時不能夠果斷的抉擇,又碰上明年甲子不安,到時候,只怕梁國上下都要亂了,陛下,陛下難道要讓百姓們指摘您父不如子嗎?”

    “放肆!”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被嚇的睜大了眼睛,彷彿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兒。

    這句父不如子,可算是觸到了南梁帝的逆鱗了。

    當年屠蕭之所以想要弒君篡位,最大的原因就是這屠蕭,梁國的太子,在百姓中間名聲頗高。

    說賢良,他廣納賢臣,說嚴苛,他依法治國。

    南梁帝雖然是名義上的陛下,但屠蕭是太子的時候,那些奏章加急文書,都是先送到太子的東宮的。

    南梁帝自覺被架空,又被奸臣矇蔽了雙眼,不得已軟禁了屠蕭。

    軟禁尚不足以讓屠蕭謀反,當時最大的契機是,屠蕭的太子妃乃是他一生所愛,南梁帝爲了挾制太子,就將太子妃軟禁在了宮裏,誰知他日夜昏沉,沉迷於美色和長生,連這太子妃身懷有孕,艱險分娩都不知道。

    太子妃生罷孩子,血崩而死,太子在宮門口跪了半夜,南梁帝竟然因為要採陰補陽,故此拒絕相見。

    太子妃至死未能見到屠蕭,而屠蕭終於明白想要保護好自己所愛的人,權勢終究是最有利的武器。

    他悟了。

    可第三天夜裏,當他帶著人殺進皇宮的時候,卻遭人背叛,謀反失敗。

    最終被南梁帝鎖進宗人府,至他死,方可出。

    諷刺的是,南梁帝之所以不殺屠蕭,概因他只有這一個嫡子,他嬪妃眾多,生下的公主不計其數,唯有兒子稀缺,攏共成才的,就這麼一個,就算犯了錯,也不能殺。

    可這樣一個兒子卻是他的逆鱗,屠蕭藐視他,嫉恨他,甚至想要殺了他。

    都說無仇不成父子。

    他這個兒子就是來找他報仇的。

    屠蕭自小就聰明,聰明到四書五經,過目不忘,三歲開蒙,五歲讀史,七歲能寫詩,九歲入翰林。

    十三歲的時候跟著貢生參加科考,必定三甲。

    但屠蕭為人傲氣,對他這個爹分外不屑。

    具體表現在,說的話不聽,表面尊重實則逆反,最大的仇恨始從南梁帝害死太子妃伊始。

    不過如今二人不知是不是時間久了關係平淡了的緣故,這次中秋家宴,南梁帝竟然請了屠蕭來。

    南梁帝眉目一皺,心中惱火不能自已。

    從前別人說到他的兒子乃是天縱奇才,他是真心高興。

    可如今有人說他不如自己的兒子,他的心裏總能生出一股無名之火。

    他最討厭屠蕭拿那種漠視的眼神看著他,那眼神裡面分明就是瞧不起。

    父權有時候比皇權還要更讓人在意。

    屠蕭可以看不上這個皇位,但絕對不可以藐視他這個父親的存在。

    “蘇懿,你可知,你今日所說,是要誅九族的?”

    蘇懿點點頭,重新擺正了自己的姿態,而後重重的跪在地上道:“陛下明鑑,蘇懿這樣說,恰恰是因為知道,如果陛下沒有及時的修繕塞吉壩,如若壩體坍塌,這父不如子四個字就會迅速傳遍整個梁國,到時候,只怕陛下名聲有損不說,恐擔上誤國的罪名!”

    南梁帝終於起身,從高高的臺子上緩步下了臺階,行至蘇懿的身邊道:“你可知,剛纔你說的話,哪一句都足矣掉腦袋?蘇懿,你不怕死嗎?”

    蘇懿昂起頭:“怕,怎麼不怕,但我更怕將來陛下被人指責成昏君,陛下,您想被人罵昏君嗎?”

    南梁帝哈哈大笑起來。

    先前的官員急忙接話道:“陛下,國運要緊!”

    然而南梁帝看了看蘇懿,又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神情坦然又無畏的屠蕭,一時又巡逡起來。

    “既然如此,那便修吧,蘇懿,你說派誰去修,孤就派誰去。”

    蘇懿剛想說話,又被南梁帝打斷。

    “你不行,女子不可插手朝政,自古使然。”

    蘇懿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她哥推了出來。

    沒想到南梁帝痛快的答應了,蘇懿當下福了一福,預備謝恩。

    誰知南梁帝話鋒一轉,細長的眼睛眸光閃爍,捏著鬍鬚狀似無意道:“作為交換,你明日入宮裏來。”

    去宮裏做什麼,南梁帝沒說,但也不消說,眾人心知肚明。

    蘇懿豆蔻年華,面容精緻,似水的腰肢,嬌嫩的皮相,任誰看了不得憐愛上幾分?遑論急色如南梁帝。

    於是有人便慌了。

    謝無稽,屠蕭,徐鉑臻…

    “不可!”

    那三個人幾乎都坐不住了,他們的眼神交換後,謝無稽的拳頭幾乎將手中的被子捏碎。

    屠蕭更甚,當下就摔了個杯子在地上,然而這聲不可,卻是從外面傳來的。

    眾人紛紛伏地叩拜,來者不是別人,乃是住在深宮不問世事的章太后。

    章太后如今年逾古稀,老態龍鍾,但是說話聲音洪亮而清楚,面色沉重,不怒自威。

    “皇帝如今越發放肆了。”

    眾人蔘拜過後,章太后坐上龍榻,指著蘇懿道:“好孩子,起來吧!”

    大約是眾人平時不怎麼見太后,故此,這時候無人敢應聲,也無暇去應聲。

    南梁帝的所作所為眾人都看在眼裏,但他們毫無辦法,只能暗自承受。

    謝無稽和屠蕭眼神流轉,卻只琢磨出幾個字:“稍安勿躁。”

    這南梁帝雖然混蛋,卻一等一的孝敬,看見章太后,立刻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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