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

    嗤，那個騙子。

    診所。

    鐵架的病床有點小，秦扶言腦袋後邊墊了個枕頭，腳踝堪堪搭在床尾，蒼白的臉上因為發燒升起一抹紅暈。

    他頭髮全部扒拉起來，腦門上貼了個退燒貼，手背掛著點滴。

    醫生過來送剩下的一小瓶藥水，看滿唐安安靜靜的坐著，兩隻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寬慰的說了幾句。

    “燒退了就沒多大問題了，估計是熬夜加上吃飯不規律，引發的急性腸胃炎，現在的年輕人，仗著年紀小不好好愛護身體。”

    滿唐站起來聽她說話，輕聲應了一句，女孩子又白又軟，身上的衣服還沒幹透，髮尾胡亂的翹起。

    醫生看的有點心軟，指了指架子上的毛巾，“那是我平常用來擦手的，你要是不嫌棄，把頭髮擦擦，不然容易感冒。”

    滿唐搖頭笑了笑，“不用了阿姨，謝謝。”

    外邊雨聲淅淅瀝瀝。

    阿姨在看診臺坐著，點滴室就只有滿唐和秦扶言兩個人，男孩子的手掌又長又細。

    滿唐單手杵著下巴，另一隻手勾著秦扶言的尾指，晃了幾下。

    秦扶言被這個微不可察的力道驚醒，抬眼是一片白色，高高掛起的輸液管讓他一瞬間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

    等垂下眼睛。

    暈倒之前應該不是做夢，他拿舌尖舔了一下嘴唇，聲音乾啞。

    “你怎麼在這。”

    滿唐白了他一眼，快手快腳的倒了杯溫水過來，嘴上沒忘搭話。

    “我不過來怎麼能見著熬夜不吃飯得腸胃炎把自己作進醫院的小秦同學。”

    其他病床上有空閒的枕頭，滿唐替秦扶言墊在身後，女孩子胸前的頭髮搭在秦扶言的肩膀上。

    秦扶言愣了愣，不自在的把頭扭到一邊，“我睡一覺就好了，不用這麼麻煩。”

    滿唐小豬哼哼，把水塞進秦扶言空閒的那隻手裏，“出息吧你就，死鴨子都沒你嘴硬，喝水。”

    一杯溫水下肚。

    乾澀的喉嚨舒服許多，就連胃裏火辣辣的痛感都減輕不少，秦扶言理虧，悻悻的，還不忘給自己再辯解一句。

    “我身體很好的。”

    就是聲音有點小。

    滿唐沒說話，醫生進來就笑，“是挺好，要不然我這小診所可容不下你，得去掛急診。”

    “得了小夥子，你女朋友把你送過來的時候差點急哭了，你少說兩句，讓讓人家小姑娘。”

    見多了大風大浪的診所阿姨，一臉我什麼都懂的表情。

    秦扶言被打趣的老臉一紅，支吾著想要解釋，但反觀滿唐，這人穩坐如鐘，絲毫不慌。

    甚至於還得空和阿姨聊了聊秦扶言接下來要注意的事項。

    左右就是得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底子再好也禁不住這樣折騰，年紀小不懂事，等老了就知道苦了。

    滿唐轉身就跟秦扶言複述，“聽到了吧，阿姨說了，得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按時上學好好努力考上上學就不會生病了。”

    她一臉鄭重肯定，要不是秦扶言也在屋子裏，怕是就信了，彼時這個見多了大場面跟雷猴子打架都絲毫不慌的少年人。

    頗有些自我懷疑的皺緊眉頭，“醫生說了後半段嗎？”

    滿唐重重點頭，“當然了，要不然我這兩天不是白忙了。”

    她手往另外桌子上一指，成摞的資料堆得整整齊齊，難為滿唐把他個大小夥子拖進校醫室，還沒忘保護好這些筆記。

    秦扶言彷彿這會纔看見滿唐身上的溼氣，他抿了抿嘴，頭上藍色的退燒貼趁的這人眉眼俊秀。

    “你這兩天沒理我，就是在替我弄資料？”

    秦扶言的模樣有些可憐，看熱鬧的醫生阿姨恨不得立刻給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打電話，都來看看年輕人談戀愛！

    好香！

    滿唐眼睛裏露出絲絲意味不明，這人歪了歪腦袋，兩隻手攏在胸前，“當然不是啊。”

    小秦瞬間化身被拋棄的修狗。

    女孩子的聲音清甜，尾音還帶著嬌氣，“我一邊整理筆記一邊想你，算是中間分心了嘛。”

    醫生立刻笑出鵝叫！

    嗷嗷嗷嗷！好甜好甜！！！

    等拔了針，外邊已經天黑。

    耽誤了人家下班，滿唐不好意思的道歉，可阿姨抱著手機一臉姨母笑，不僅不著急，還說以後有機會再來。

    秦扶言嘟囔說誰想來。

    醫生這纔想著，說這話不是晦氣麼，雨還沒停，淅淅瀝瀝的不大。

    阿姨給滿唐他們拿了把傘，讓晚上注意點，別再起熱，吃食上最好先吃點粥，油膩辛辣的別碰。

    秦扶言身後揹着滿唐帶來的書包，替她撐著傘，操場上亮著路燈，有飛蟲上下飛舞。

    “你住哪兒。”

    “你住哪兒。”

    滿唐和他同時開口，秦扶言撓了撓頭髮，退燒貼取下來，他額頭上還有沒消的印子。

    “我先送你回去，女孩子晚上走路不安全。”

    秦扶言語氣認真，滿唐就笑，“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回去，我一個人住，或者我跟你回去。”

    醫生都說了，晚上得注意點別再發燒，秦扶言這個性子，怕是轉頭就忘，滿唐爲了他身體著想。

    可小夥子的眼神明顯帶著顏色，秦扶言手掌握著傘柄，“我...我也一個人住，江遇和季子琛偶爾過去，不常在...”

    這就差盛情邀請的歧義，秦扶言頓了頓，“但你是個女生...”

    之後他就沒有再說，話裡的意思明明白白。

    時隔多年。

    小秦還是個正人君子的小秦。

    滿唐把他往傘下拉了拉，這人說話就說話，腦袋在雨傘裡頭，身子恨不能先放在外太空避避嫌。

    “你是個病人，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麼，放心吧。”

    秦扶言的小區離這塊不遠，天上雖然有雨，可這會時間還早，路上的飯館燈火明亮。

    滿唐注意腳下的水花，她總是不喜歡泥汙濺在身上的感覺，秦扶言和她並肩站在一塊，再次老臉通紅。

    他是對自己沒信心。

    但但，

    滿唐都開口了，小秦順勢而為。

    他努力遮住上揚的嘴角，“吃點東西吧，你餓了嗎。”

    滿唐朝前看了兩眼，“那邊有個超市，醫生說你這兩天最好別吃太油膩的，外頭飯館裏油大，買點東西我回去給你做吧。”

    她說的自然而然，秦扶言忽然想起來，滿唐的爸爸和他那個名義上的父親都在監獄，那麼意思是，如果沒有媽媽。

    她這些年也是一個人在掙扎。

    但滿唐顯而易見，把自己活成了秦扶言想都沒敢想的模樣。

    超市不算大，好在什麼都有。

    滿唐站在生鮮櫃前邊，晚上剩的東西不多，她挑挑揀揀，轉頭看秦扶言。

    “你吃豬肝嗎。”

    豬肝補血，秦扶言一張臉白的跟夜叉似的。

    秦扶言點點頭，他不挑食。

    但前提是，那是能進嘴的。

    整體裝修偏簡單暗系的屋子，客廳是白色牆壁和黑色大理石鋪的地板，造型迥異的吊燈給房間添了幾分美感。

    白色餐桌。

    秦扶言面色沉沉，和眼前一碗看起來慘不忍睹的豬肝粥對峙多時。

    滿唐端著碗出來的時候，看著的就是一口未動的秦扶言，她有點奇怪。

    “不餓？”

    事實上，秦扶言餓的胃裏抽痛。

    眼神落在滿唐碗裡，裡頭飄著的紅棗紅豆和滿滿登登的薏米，應當是放了點蜂蜜，金黃色堆在最上邊。

    小姑娘的眼神裏帶著關切，秦扶言那句我想吃你的就押在喉嚨裡。

    屋子裏收拾的乾淨。

    好在每個禮拜一，都是家政阿姨來打掃衛生的日子。

    他挖了一勺視死如歸，鼻尖裡涌進豬肝的腥氣，忍了兩秒，往前冷冷淡淡的小秦勾起一抹討好的笑。

    “沒有個配菜什麼的嗎。”

    就是有棵大蒜讓他就著也能擋擋腥味吧，滿唐聞言立刻站起來，“那我去炒。”

    她今天淋雨又照顧自己，秦扶言哪能讓她這頓忙活，手指搭在滿唐的胳膊上，女孩子的面板細膩。

    他沒忍住搓了兩下手，“不不用了，我就是問問。”

    話音一落，那口粥被他惡狠狠的送進嘴裏，淚，一瞬間飆了出來。

    難吃！

    好難吃！

    真他媽難吃！

    要不是因為滿唐還在面前坐著，要不是因為秦扶言喜歡他她，就這一口豬肝粥，秦扶言能跟她拼命！

    秦扶言一張俊臉扭曲成馬賽克，沒鹽沒油的米粥帶著腥氣和難聞，那一瞬間。

    秦扶言彷彿覺著豬活了過來。

    正在問候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滿唐朝秦扶言靠了靠，吐息灑在他胳膊上，“是不是好難吃啊。”

    秦扶言把大腿根都掐青了，這才忍住沒吐出來，小夥子眼睛發白，舌頭都不敢捋直，唯恐沒死透的豬再來糟蹋自己的口腔。

    “還還行。”

    大舌頭說話不清楚，滿唐聽懂了，她把前邊的紅豆粥推了推，臉上落了個大大的笑。

    “那就好，我剛剛想起來豬肝粥我忘放鹽了，還以為你不喜歡吃，特意給你做了這碗甜的。”

    “肯定是生病味覺不太好，要是論補血，豬肝比紅棗好點，那你吃吧，這碗當宵夜。”

    在命之前。

    尊嚴算什麼。

    小秦立刻把豬肝往前一滑，面色凝重，“不，我不愛吃宵夜。”

    所以就先把當宵夜的給吃了。

    那就不算了。

    要說狗還是秦扶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