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秦國說的和親，是您——”

    九九一句話還沒說完，殿門再次開啟，季和急急忙忙。

    “公主，皇上宣您去議政殿。”

    初夏的日頭已經有些曬了。

    九九撐了把畫着芍藥的油紙傘，宮人本說抬頂軟轎，滿唐嫌麻煩，索性也不遠。

    她這一身膚如凝脂都是拿羊奶泡出來的，九九看顧滿唐的美貌比看顧自己還重要。

    每每夏天太陽毒辣，她恨不得把自己發射到天上，替滿唐遮去一方陰涼。

    從桃李春風到議政殿，途徑御花園旁的溪水池子，早先宮人放了紅尾的錦鯉。

    潺潺流水聲繞著繁花似錦，滿唐朝裡看了一眼，隱約覺著有個黑影閃過，她趕的急，倒也沒太在意。

    議政殿門緊閉。

    九九收了傘，找了個不起眼的拐角待著，滿唐剛推開殿門，就看著分坐兩排的幾個皇子難得都在。

    從滿嚴退位，滿辰尋登基，幾個皇子便都領了封號和封地，但因為滿嚴早先說自己年歲已大，也不知道後來還有幾年活頭。

    就在宮外建了府，幾個皇子各有住處，每年團圓也方便，只等他百年之後，各人再回各人的封地。

    說這話的時候正好他還在裝病，惹的兒子們哭了又哭，果不其然都在京城好好住著，倒是滿嚴自己，這些年樂不思蜀。

    滿唐同人打了招呼：“上午好啊。”

    明亮肅穆的大殿裡，靜的掉根針的聲音都能聽到，小姑娘響亮的聲音沒人應，那群穿著華麗的帝王王爺們，統一回頭。

    統一沉沉的看著滿唐，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跟打量什麼似的。

    滿唐被這份沉默驚到，灑金的長裙絆了一下，她拽著議政殿的大門，訕訕著又打了聲招呼。

    “下、下午好？”

    這幾隻狗子為什麼不說話？

    甚至以滿唐那雙視力5.0的眼神來看，滿世廣搭在膝蓋上的拳頭緊握青筋暴起，而滿川臉色黝黑七竅昇天。

    還是滿辰尋看不下去，他坐在主座，從前和善的臉色拉的比驢長，這會子朝滿唐招招手，

    “唐唐進來。”

    議政殿平日裏是滿辰尋下朝之後接見臣子的地方，滿唐這是頭一回來，等著殿門一關，她坐在最後。

    這裏頭或許點了薰香，提神醒腦。

    “今天叫你們過來，想來你們也聽說了，秦國那邊傳來書信，欲同大周締結百年之好，使臣已到驛站，明日便進宮來訪。”

    文化人說話就是好聽。

    和親就是和親，不過這些問題不應該在朝堂上同禮部商量麼，做什麼找一群閒散王爺。

    哦，還有一個不務正業的公主。

    滿世廣幾人沒說話，臉色又黑了黑，滿唐眼看著殿裡有些安靜，想著捧個哏。

    “哦哦哦，然後呢。”

    滿辰尋彆扭的看了她一眼，似有痛心，“秦國求娶大周公主，但大周只有一個公主...”

    滿唐坐的遠，只聽著公主二字，她心裏想著皇帝哥哥果然是不願意娶公主，那也沒所謂，除了皇上，這不是還有幾個單身王爺麼。

    誠然兩國和親，一般和的都是宮廷，但他們老滿家家風很好，嫂嫂們相處和氣。

    小姑娘擺著笑臉，“皇帝哥哥別生氣，嫁就嫁唄，左右爲了兩國和平，人家都能想開，咱有什麼想不開的。”

    畢竟是秦國公主嫁到咱這。

    說到底，還是大周賺了。

    滿辰尋握拳不語，在這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裏。滿唐靈機一動，皇帝之所以把眾人叫到這裏。

    或許是在愁究竟誰來結這個親。

    她抱著為皇帝哥哥排憂解難的心思，首先看向的就是滿世廣，三皇子褪去少年時的肥膩，如今身材高大面容俊郎。

    小姑娘扯了扯滿世廣的袖子，“三哥...”

    滿世廣一拍桌子：我去把他腦子錘爆，看看他哪來的狗膽！

    滿唐挪到滿世廣的位子上，再去扯滿川的袖子，“四哥...”

    滿川沉默的掰掉一根凳子腿：我去看看三哥怎麼跟他聊的！

    再扯滿既溪的袖子，“五哥...”

    滿既溪抽掉殿門後的栓子：我去勸勸架！

    勸個屁啊！

    誰會相信你拿著木栓子勸架啊！

    滿唐內心蒼涼，她無語的看向主座上的滿辰尋，“皇帝哥哥...”

    滿辰尋撈過桌子上擺著的玉石硯臺，如浴春風：要不朕也去勸勸架？？

    滿唐不理解。

    滿唐大受震撼。

    “人家不就是想嫁個公主過來，咱大周不缺吃喝，再說了，皇帝哥哥若是不想收進宮，三哥四哥五哥他們都沒成親，許了做王妃也是好的。”

    滿唐臉色認真，她往前生在和平年代，雖說來到大周之後，也沒見過戰場殘酷，可要是和親就能保兩國平安。

    讓她去她也願意。

    前提是小秦別黑化了。

    而她一番話，滿辰尋緩緩的在腦門上打了一個問號，“嫁過來一個公主？不，是我們嫁過去一個公主。”

    而大周僅且只有一個公主。

    這下滿唐明白了。

    合計還真是讓她去和親，小姑娘有一瞬間的楞神，滿辰尋見狀果真拿了硯臺站起來。

    “朕去去就回。”

    就是不知道這些年不鍛鍊身手有沒有落後，屆時讓老三老四他們抻著胳膊，自己補一磚頭...，補一硯臺也行。

    他還沒出殿門，灑金長裙的小姑娘垂著眼睛，耳尖有一丟丟的紅色。

    “是嫁給秦扶言嗎。”

    現在大秦的皇帝，聽說是秦扶言。

    ...

    九九替滿唐撐著傘，就看著一路上沉默不語的小公主，偶爾抿嘴輕笑，偶爾麵露悵然，臉色變化繽紛多彩。

    途徑御花園的時候，滿唐停了停，秦扶言小院的水玉盆子被她端回桃李春風，這些年裏頭依舊養著金魚。

    她指著那些肥碩的錦鯉，“九九，你說如果把金魚放進池子裡，它會不會成為裏邊最特別的一個？”

    九九不明所以，“啊？”

    卻不等她反應，小姑娘眼睛裏藏著溫柔，“不管特不特別，反正我最喜歡金魚了。”

    餘光裡一閃而過的黑衣藏在花叢中心，滿唐揹着手，許是因為高興，連腳步都蹦蹦跳跳的。

    “九九，我們中午吃什麼呀。”

    “公主想吃什麼。”

    “吃魚吧。”

    “您不是最喜歡魚了嗎？”

    “對呀，喜歡到忍不住吃掉...”

    陽光溫熱。

    滿唐中午到底吃了魚，下午無事，她在殿裡塗擺件，託那位穿越老鄉的福，滿唐在宮裏無聊的時候，總能出去轉轉。

    貓的店如今涉獵範圍越來越廣，分店也越來越多。

    滿唐和老鄉一見如故，若不是因為她是公主，老鄉都想給她個店長幹了。

    初夏的夜來的晚。

    九九把要風乾的擺件拿到外頭，沐浴完的滿唐散著一頭長髮，她穿著軟白色的裏衣，腕子上帶著一串紅色石榴石的串子。

    紗簾朝著兩旁拉開，床上是新換的蠶絲被子，九九替滿唐點了一支油燭，燈罩下散發著暈黃。

    滿唐把頭髮攏在耳後，“九九，今天我想好好睡一覺，晚上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要進來。”

    距離上一次她這麼說，還是十多年前的雨夜。

    九九應了一聲，公主長成大姑娘，總是有自己的小秘密。

    滿唐有些怕黑，晚上殿裡絲絲燭火搖動，她便心安。

    等到天上散滿星星。

    放下的紗簾厚重，最外層綴了條長短不一的珍珠簾子，窗子好像有風進來。

    修長的手指挑開簾子，床鋪上的小姑娘睜著眼睛，單手杵著下巴，本來靜謐的房間裡氣息一頓。

    滿唐眯著眼睛，“抓到你了吧。”

    玄衣青年身高腿長，巴掌寬的腰帶勒出細細的腰身，他一身黑色，唯獨髮帶血紅，下方隱約可見豬頭的繡案。

    幾年不見，從前便長相精緻的秦扶言，如今更是添了三分豔色，他臉色有些白，在對上滿唐的眼睛，像是徒然泄了氣。

    “唐唐在、等我？”

    耳尖綴著紅色，秦扶言的個子高，投在床上便是一片陰影，滿唐抿著嘴。

    “你白天在御花園裡守著，就瞅了那兩眼能過癮？！我還不瞭解你，當初你走...”

    她噘著嘴，因為抬手，寬大的袖子散落在胳膊肘，露出細白的手腕，於是更加趁的串子血紅。

    秦扶言的不告而別，到底讓滿唐心裏藏了氣，她小豬哼哼的扭頭，頓了三兩個呼吸，又小豬哼哼的扭回來。

    秦扶言的眉眼攏在燈光裡，有些看不清楚，他言語裡似是帶著愧疚。

    “是我不對，我不好...”

    小姑娘扯著秦扶言的袖子往下拽，秦扶言順著力道躬起身子，二人離的極近，是以這纔看清楚對方的眼睛。

    十七歲的滿唐美的讓人驚豔。

    二十歲的秦扶言甘心淪陷。

    她像是對這個距離有些彆扭，又不捨得往後退，說話的熱氣打在秦扶言的鼻骨。

    “站著幹什麼，坐下啊。”

    靠的太近，滿唐只能盯著秦扶言垂下來的髮帶，“當然不好了，除了會半夜翻人窗戶...”

    秦扶言就著那個距離，他像是有些貪婪的盯著滿唐的眉眼，書信裡再詳細的文字到底比不過見到真人。

    他喉結上下滑動，不自覺的笑了一聲。

    “沒，只翻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