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落葉歸根,謝師離京
朝堂上又不見了謝丞赫的身影。
說是舊傷復發,身體不大好了,在軒逸殿修養。
可朝堂上這群老東西個個兒都是人精,細細一思量,便知道多半是當今聖上來了一招卸磨殺驢。
這招夠狠,夠毒辣,可誰也不敢說什麼,因為帝王之術,自古來便如此。
李安淮越狠,越毒,才越說明她就是皇帝,毋庸置疑。
唯有陳硯書眼裏的怪異多了幾分,躊躇猶豫了一陣子,才站出來請求道:“陛下,既然國師的身體已經不大好了……”
“不如送他還鄉,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李安淮的眸子一凜,定在陳硯書的臉上,半晌沒說話。
朝堂眾人都為陳硯書捏了一把冷汗,陛下要除的人你要保,這不是胡鬧是什麼?
卻不料陳硯書膽大包天,直接跪在了大殿中央,叩頭道:
“臣在市井之時,便仰慕謝大人的文采,拜讀過不少大作,得知謝大人對家鄉的眷戀和深切感情。”
“若是能讓謝大人回一趟家鄉,臣甘願辭官陪同,永不入京。”
話音剛落,李安淮就拍了桌子,厲聲呵斥道:“陳硯書!你當真是膽子大了!以為朕缺你不可嗎?!”
“臣不敢!”陳硯書的頭重重磕在地上。
“不敢?”李安淮冷笑,“朕瞧你敢得很!你以為這官說當就當,說辭就辭?你真當這朝堂是你那市井之地了!”
“你想送謝丞赫回滄州?可以!後日啟程,朕給你派個活計。”
“一年後,滄州賦稅要比今年多一倍!”
“若滄州交不上稅款,你死。”
“若滄州百姓有一人因賦稅而亡,你死。”
“若滄州官員越級告你,你死!”
“聽明白了嗎?!”
滿朝文武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滄州因先前的大災,連續幾年都不收稅,還要幫扶重建,直到近幾年才堪堪恢復一些。
陛下這個要求,儼然是讓陳硯書在一年之內,將滄州的經濟翻一番,這誰能做到?
偏偏陳硯書也是個梗著脖子的執拗人,當即叩首吶道:“謝主隆恩!”
氣得李安淮甩袖而去,再沒心情聽其他人上奏。也嚇得滿朝文武不敢和他說話,多一句都嫌晦氣。
……
“她還是沒來嗎?”謝丞赫被陳硯書拽上馬車,還不甘心地回頭看著,巴望著從哪兒冒出來一個身影。
陳硯書嗤笑一聲:“你再等下去,就過了出京的時間了,到時候你我都算抗旨,一起死好了。”
話已至此,謝丞赫這纔不情不願地將扒著簾子的手收回,靠著軟墊,又陷入沉悶中去了。
那日他一刀插進了自己的心臟,明明那樣深,卻還是被救了回來。
他不用問,太醫局或許彙集了國內的頂尖醫師,卻也不可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更不用說那一刀明明能置他於死地,卻短短几日內連疤都看不到了。
他又想起了之前被定北軍砍的那一刀。
那一刀也是兇狠,他幾乎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甚至迷糊之間看到了走馬燈。
可李安淮坐在他身邊一陣子,他就活了,身上的疤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逐漸淡去的。
他當時就隱隱覺得李安淮有所隱瞞,可他不敢問,怕問了就是禁忌,問了就不能再靠近。
這一次則是沒機會問,那日之後,李安淮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心涼了又熱,可隨著李安淮的冷漠再度變涼。這些日子,他身上那些舊傷全都消失了,連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她多麼聰明啊,想必那一次就猜到了那些傷口是怎麼回事。
她多麼絕情啊!要與他劃清界限之時,他就連代她受過的資格也沒有。
隨著傷口治癒、疤痕消散的,赫然是他們之間的羈絆。
“我是不是選錯了?”謝丞赫茫然地仰著頭,似乎是在問陳硯書,又似乎是在問自己。
他要抱著對李安淮的愛離開這個世界,不是不願意做她的奴,而是不願意做她沒有靈魂的倀鬼。
李安淮卻用了更極致更殘酷的手段全了他的心願,叫他活著,活得好好兒的,卻再也不能相見。
他日夜思念著那個人,以至於心力交瘁,難免自我懷疑。難道愛她和留在她身邊,他竟然更願意選擇後者嗎?
只是他心底裏也清楚,恐怕當時選了後者,也會如此悵然若失,日思夜想,責問自己為何沒選另一個吧。
陳硯書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有不忍,半晌才咬著牙開口:“我只說一次,這算抗旨了,你若是沒聽清,我也不會再說了。”
“前些日子陛下來找過我,她說……”
“要我為她做件事。”
……
車隊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凝成一個點,再後來就看不見了。
只是目窮千里無所見,李安淮仍端端站在城牆上,手背在後麵,定定凝視著前方。
系統不理解,問:“你這是何必呢?他只剩5的黑化值了,你稍稍努力一下,不就徹底清零了嗎?為什麼非要把他推開呢?”
李安淮聲音沉沉,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若他還以這種方式愛朕,那這5點黑化值就消不下去。”
那日嶽稚柔去找謝丞赫,李安淮和丁悅蘿就藏在軒逸殿旁不遠處,謝丞赫沒有關門,她們就聽了一個全部。
丁悅蘿和嶽稚柔不瞭解謝丞赫,可李安淮瞭解,謝丞赫在恐嚇嶽稚柔時的語氣,是起了殺心的。
如果那時候嶽稚柔沒有見好就收,順勢提出第二個要求,如果嶽稚柔膽敢多說一句對李安淮不利的話……
謝丞赫會當場殺了她,不在乎不仁不義,不在乎草菅人命。
多可笑啊,他不想讓李安淮手裏沾上無辜人的鮮血,卻能爲了她自己去做這等腌臢事兒。
李安淮眼睜睜瞧著他,一步步成了他自己之前最厭惡的那種人,她這時候才明白那5點死活降不下去的黑化值從何而來。
那不是他恨李安淮的黑化值,那是他投身泥漿,將自己弄髒,好站在泥潭裏撐起李安淮的決心。
他要跪在李安淮腳底,託著她成為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女皇,而他自己滿腹幽黯,持刀相向。
丁悅蘿走了過來,欠身行了一禮,道:“嶽稚柔死了,你根本想象不到她將防禦圖藏在哪裏。”說著厭惡地乾嘔了一聲,“噁心死了!”
李安淮冷笑一聲:“她瞧不起的老子沒叛國,看不上的姘頭沒叛國,她自己倒是盡做些腌臢事兒。”
“偷嶽謹嚴的免死金牌,花大價錢散播謠言,大費周章去兜圈子求謝丞赫,為的不是保住凌雲,而是把凌雲帶回北地,去通敵叛國。”
“呵,朕就說這樣聰明的人,怎麼不知道利用身份也學學你,進入朝堂,原來人家志不在此。恐怕她盯著的,是朕的皇位。”
“痴心妄想。”
丁悅蘿也順著李安淮目之所向的方向看去,已經瞧不見謝丞赫遠去的馬車了。
她一偏首,心疼地看著李安淮的側臉,忍不住問:
“既然捨不得,為什麼還要送他走?”
比起系統,李安淮顯然更願意和丁悅蘿多說些話,故而悠悠開口:
“若有一人,本可以穩坐高臺,一身白衣不染塵埃,鴻鵠豪志揮筆即書,乾乾淨淨如松柏。”
“卻爲了一個你,躍下高臺,縱身泥潭裏,渾身惹塵埃,拋卻豪情萬丈志,徒留貪嗔痴狂愛……你當做何?”
丁悅蘿不忍多言,卻也不能欺騙,只好實話實說:“自然……送他回高臺,再不相見,免他惹塵埃。”
李安淮笑了,看著她:“朕可沒有你那麼高尚。”
“朕不僅要他愛,還要他愛得乾淨。他既然屬於百姓,朕就將他送還給百姓,待他洗淨一身泥,還得回到朕身邊。”
“朕是要讓他明白,朕不需要他站在前面當刀子,朕這雙手,就是握刀子的好手。”
“朕也不需要他跪著讓人踩,朕蟄伏多年,泥潭裏摸爬滾打,照樣也過來了。”
她又看向遠方,那裏一輪落日紅得似火,叫她想起那個人炙熱的愛意來。
“朕要讓他站在朕身側,不卑不亢,挺著他有尊嚴的腰桿,揚起他高貴的頭。”
“朕打不折的脊樑,他還是得挺直了,誰也不能彎。”
待到落日沉下了山,女皇昂首揮袖,乾脆利落地轉了身:“走吧,丁大人,該去處理政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