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去世的安詳。

    面容沒有一絲痛苦。

    沈斯年眼睜睜看著那張慘白的布料蓋住老人閉眼看起來格外和藹慈祥的臉。

    李慈用手帕不停的擦拭掉下來的眼淚，哭的眼睛通紅，嘴裏還不捨的唸叨著。

    沈思凝沈思玉兩姐妹站在後麵，一個面無表情卻紅了眼眶，一個憋半天也憋不出來一點鱷魚眼淚。

    沈峰短短几天像是老了十幾歲，頭髮白了不少，臉上皺紋顯現，竟有些老爺子的影子。

    沈斯年手裏攥著老爺子臨走前非要寫的一份家書，不自覺的用力，紙張被揉皺。

    從老爺子入院那天起他們都應該有所預料，只是沈斯年沒想到他竟然離開的那麼快。

    快到她還沒將另一個訊息告知。

    不過他不知道也好，不然又要指著她的鼻子罵不知羞恥。

    從今往後，真的沒有人再無顧忌的袒護她，縱容她胡鬧了。

    沈斯年的手指微微顫抖，硬生生忍住快要溢出來的眼淚。

    沈峰將葬禮安排的井井有條，包括來弔唁的人，場地，等所有的身後事，彷彿早做安排了一般。

    滿目的黑白兩色，連天氣都似乎察覺到他們的心情，陰沉沉的壓抑。

    擺放整齊的菊花簇擁著那張巨幅遺照。

    沈斯年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守著燃燒著的火盆，臉色慘白，幽深的眼眸看過來的時候仿若沒有生氣的提線木偶。

    殷橙和殷母走過來，將花放下。

    “阿年，”殷母的手搭在沈斯年肩上，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殷橙的情緒外露，眼睛紅紅的，看上去已經哭過一場。

    前些日子還好好的，老爺子還笑罵她調皮搗蛋，如今就天人永隔。

    沈斯年垂眸，“我沒事。”

    說是如此，聲音卻是沙啞，眼尾也是泛着微紅。

    因為跪的太久，她的腹部隱隱作痛。

    殷橙和寧悅看出她的隱忍，連忙推著輪椅調轉方向。

    原本穿在她身上頗為帥氣的黑色西裝如今空蕩蕩的，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

    寧悅忍著哽咽去梳理她垂在頰邊的碎髮，道，“我們出去透透氣吧，這兒還有我媽和殷姨呢。”

    說是弔唁的葬禮，實際上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名利場。

    沈斯年看著那群企業家和貴夫人硬擠出來的悲傷忍不住作嘔。

    她抬手捂住唇，嗓音沙啞，“帶我去下衛生間。”

    她蒼白的臉色看著心疼。

    乾嘔和抽水的聲音打裡面傳出來，寧悅與殷橙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出了擔憂。

    事發突然，他們真的害怕沈斯年會承受不住。

    等沈斯年從衛生間裡出來，情緒已經收斂許多。

    白皙的臉頰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頭髮微微溼潤，看上去有種頹廢憂鬱的美感。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沈斯年語氣冷淡，熟練的拿出打火機與香菸。

    剛點燃，略有些辛辣的味道飄散出來。

    “別抽了，”寧悅忍不住說道，“你今天還沒吃飯吧？我待會兒出去買點粥，你先墊墊。”

    “沒胃口，”她將細長的香菸咬進嘴裏，而後想到什麼，皺了皺眉，又把煙掐滅，丟進菸灰缸裡。

    三人邊走邊聊。

    沈斯年看不過去她們謹慎擔憂的目光，隨意道，“我不至於想不開。”

    老爺子臨走前要她為自己好好活著。

    “可笑，”她眼中流露出一絲嘲諷。

    到那時候他還懷著希冀，希望她能放下仇恨。

    可是那麼多年，她午夜夢迴都能想到父母的慘狀，怎麼可能放下。

    “凌和也來了，”注意到花園裏坐著的身影，寧悅猶豫了下，跟殷橙達成共識，“我們倆給你找點吃的，你們聊聊。”

    兩人和凌和點頭後迅速閃人。

    凌和坐在走廊下，抬頭望著陰沉的天氣，輕笑，“看來京城最近有場大雨，一場秋雨一場寒，以後就是冬天了。”

    “不知道今年的雪會在哪天下。”

    沈斯年沒說話。

    “我險些以為又看到小時候的你，喜歡板着臉一聲不吭，不可愛。”

    凌和低頭笑了笑，往旁邊挪挪，突然湊近她。

    手指捏著沈斯年的臉頰，凌和若有所思，“好像瘦了不少，又不好好吃飯，真讓人不放心。”

    沈斯年定定的注視他半晌，微偏過頭，“你也差不多。”

    “這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意有所指，“我就知道你讓人放心不下。”

    “聽阿姨說你快訂婚了，”沈斯年語調冷漠疏離，“梁小姐是個不錯的選擇。”

    凌和臉上的笑容微滯，“阿年，你這是在把我推向別人。”

    “我只是在給你選擇。”

    “可是這個選擇我不喜歡。”

    “與我無關。”

    簡短的四個字，也讓凌和看清楚這些年自己的付出真的沒有換來同等的迴應。

    他唇角的笑容消失，“阿年，你還是不要跟我說這個話題，不然我沒心思哄你了。”

    “早晚都有這天，他比誰都看得開，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很好。”

    凌和氣極反笑。

    她好什麼？

    以前沈斯年在京城橫著走得罪無數人還完好無損，是因為有老爺子坐鎮撐腰，以及他與一眾富二代的偏袒。

    如今老爺子去世，雖有遺囑在那，可若沈斯年無法堪當大任，沈峰有鳩佔鵲巢的意思，她自己孤身一人拿什麼來奪回？

    “阿年，現在你跟我撇清關係沒什麼好處的，”

    凌和語氣淡淡的，“我知道你很聰明，我也不會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你適當的依賴下我。”

    沈斯年打了個哈欠，“他們說我一身晦氣，你還是離我遠點。”

    “他們的胡言亂語你也信？”

    “老太太深信不疑，”沈斯年勾唇笑笑，眼中卻是死水般平靜。

    老太太估計是受了刺激，不同於以往的神神叨叨，如今精神出現問題，看到沈斯年就開始大吵大鬧，明明是個老太太，掙扎起來力氣倒是不笑。

    若不是有郭叔攔著，老太太情緒激動時的一杯熱水可就要全潑她臉上了。

    回想老太太憎恨厭惡的目光，她自嘲的笑笑，“我的事我有分寸，”頓了下，她又隨口補充道，“祝你幸福。”

    這句祝福實在敷衍。

    凌和目送她滑動輪椅離開，眼眸逐漸幽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