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楚傾月話音落地，卻見張鈞涼如遭雷擊一般，臉上露出震驚與茫然之色，只是半撐起身子，張了張嘴道：

    “這……不……不可能！”

    她話音落地，卻看楚傾月看過來，眼光輕輕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一言不發，張鈞涼卻似乎能感受到沉默的力量一般，而她露出滿臉不可置信之色，只是苦笑道：

    “楚……楚傾月，呵，最瞭解他的人果然是你，我本不希望你看到他親自寫的那些東西，雖然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覺得你說的也有道理……”

    她說著，只是翻了個身，彷彿只是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在安豐羽身旁躺了下來，聽她語聲輕輕道：

    “你……去他的書房，暗格裡，一本是《天青國史》，一本……是《月隱嬌藏》……”

    隨著張鈞涼話音落地，楚傾月卻忽然敏銳的察覺到，她說話的語聲越發低弱了下來。

    她整個人一愣，連忙伸手去握住張鈞涼冰涼的雙手，可是這一刻，卻讓楚傾月如墜冰窟……

    她忽然神色大變，整個人探身上前，推了推張鈞涼，語氣急迫道：

    “張鈞涼！張鈞涼你醒醒！你吃了什麼東西！”

    孰料，這一推，卻見她疲倦的睜開雙眼，眼底分明有幾分茫然之色，楚傾月屏息凝神，生怕聽不清張鈞涼接下來要說的話，沉默了片刻，卻聽她苦笑道：

    “楚傾月，你不用管我，來之前我服了穿腸散……咳……”

    似是爲了應徵她所說的話一般，見她說著話，唇角卻溢位鮮血。

    而她卻不甚在意，只是輕輕撥開楚傾月的柔荑，見她唇角掛上了一抹笑意，似是苦痛，眼底的光亮又彷彿看到了今年早春的桃花一般明媚道：

    “我早就想過，要跟他一起走，我怎麼可能讓他一個人離開……楚傾月，我恨你，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現在……現在，我好不容易可以和陛下好好在一起了，你……咳，你識相一點，把我跟他葬在一起。”

    她說著，眼角泛起了淚光，染了七分苦痛三分歉疚道：

    “你不要來的太早，不要打擾我們兩個以後的生活了……還有……我，我之前以為戚……戚……可以救陛下，若早知如此，我……我便不帶他去找你的屍首了……”

    “張鈞涼！你是不是傻子！安豐羽怎麼可能希望你去陪他！你還這麼年輕，你還有……”

    “楚傾月，你不用勸我，毒發的時間早就過了……”

    她似乎有些惱怒楚傾月的自說自話，任由楚傾月握住她的手腕不肯鬆手，卻不肯順從她與命運做半分掙扎，也不肯讓楚傾月將藥塞進自己的嘴裏。

    只聽她語聲虛弱中，彷彿帶了幾分不滿道：

    “若不是爲了告訴你這些，我早就隨陛下去了……還有……對不起……”

    ……

    她不知道，張鈞涼到底有沒有聽懂她想表達的意思。

    安豐羽不是不懂感情，只是不懂面對，最後哪怕已經負了她，負了天下，仍想給她這個‘前朝皇后’最後一彎避風港。

    只是他從不知張鈞涼竟是那般情深意重，又薄情萬分之人。

    她曾說，這紅塵有何可留戀？我本不愛皇權富貴，我爭這皇后，只是爲了站在他身邊。

    她曾說，不管他要去哪裏，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她曾說，楚傾月，有時候我好嫉妒你……算了，你不懂，你也不需要懂。

    ……

    她不怪張鈞涼帶戚睿誠去找她的屍骨，她不怪安豐羽試圖對她下毒，卻將解藥藏在這遺詔裡，只說張鈞涼知道解毒的辦法。

    她苦笑一聲，心想幸好自己看的醫書比他多，對他的瞭解不比他少，早早換了那杯有毒的茶水。

    不然，若當真是如今這個結局，他們走了，還硬生生拖她下水，還真是天大的冤屈。

    一如此刻，她看著面前兩份同出自一人之手的遺詔……

    遺詔的內容如她所說，幾乎是隻字不差，只是她卻似乎沒想過，安豐羽在信中袒露了一切原本並不想告知她的事情。

    他似乎是怕她殺他之時不捨下手，便選擇隱瞞了當年的真相，寧可她帶著仇恨出刀。

    但信中所說這一切，卻字字句句都比張鈞涼所說更情深意切。

    他似乎本不希望她看見這封信，也不知是希望她不曾痛下殺手，可以讓張鈞涼好好活著，還是希望她帶著對他的那幾分或許並不存在的愧疚，而好好對待天青這個偌大的國家。

    此刻的楚傾月坐在書房內，卻眼光放空的看著面前兩份遺詔，又彷彿在透過這兩份遺詔，而看向不知何處的遠方。

    春日的光影靜靜地打在她的臉上，滿是靜謐安寧，而她卻久久不得回神，似乎在想當初安豐羽在這御書房坐了一天一夜，腦子裏在想些什麼？

    又似乎在想，安豐羽當真是個傻子，他說他身染重疾藥石罔醫，但希望這龍氣可以換她世間逍遙，也算是他親自鎮守這這片國土，遠遠地看著這個國家。

    亦或者，可以做一些貢獻……

    其實安豐羽是真的駑鈍，他感情麻木看不清自我，他政務遲鈍看不清方向，可是這樣一個人，曾經也是深愛著這片土地的。

    只是男人，大多是自己扛起重擔，揹負一切，寧可被天下人誤會，也不知道這些秘密如果永遠不說出來，他就永遠只是一個平庸的皇帝。

    他身上的龍氣，以及她身上原本的氣運，昨夜已經統統歸還給了天青國的鎮國之物上。

    楚傾月悵然長嘆一聲，脫力般的靠在這椅背上，仰首看著精緻的房梁，卻忽然覺得彷彿安豐羽也坐在這裏……

    隨她發呆，隨她說笑，隨她說未來的計劃，隨她說這南境的水患有多令人頭疼……

    感情總是容易左右一個人的思維，其實安豐羽一直在努力，只是仇恨的種子生根發芽之後，她卻總是希望將安豐羽往一些不好的方向靠上去。似乎這樣她殺他的時候，就不會顯得過於愧疚。

    而此刻，御書房的大門輕輕推開……

    她不曾看去，卻聽見他的腳步聲輕輕來到了身後。

    她闔上眼眸，大掌卻輕輕地落在她的耳邊，她剛要蹙眉，卻聽他語聲輕輕道：

    “你歇著吧，我猜你是累了，過來陪陪你。”

    他指尖的力道不輕不重，只是輕輕地按揉著她的太陽穴，溫熱的大掌帶著幾分溫柔的力道……

    楚傾月抿了抿唇，只是伸出手輕輕握住寧君臨的掌心，聽她長長一嘆，彷彿要嘆出這十幾年的鬱壘一般，輕聲道：

    “寧君臨，你知道嗎，我以為我要死了的時候，腦子裏最後一個念頭是，早知道這一行有去無回，我就先跟你成個親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