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塵封往事
這個夢很長,長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她看見那些模糊的人影,聽見那些紛亂的哭聲,也像是自己‘臨死前’看到的畫面,彷彿看遍了這短暫的一生……
她本是天青國天師府楚家的後人,顯赫的家室慈愛的父母,然而一切卻都在她三歲的那個夜晚,化作了一場泡影。
那本手記中的一切,彷彿是一根鋼針,狠狠地戳進了心裏。
腦子裏彷彿聽見什麼斷裂的聲音,那些模糊的畫面和塵封的往事,都被無情的揭開在眼前。
她也本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孩子,由於家世顯赫又年紀不大,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粘著父親母親,或者追著一群皇子們抹著鼻涕亂跑,直到這樣平靜的生活終於被響徹雲霄的喊殺聲打破。
看見瓢潑的大雨,紛亂的火光,天師府楚家的寧靜忽然被火光包圍衝散,鮮血的滾燙和大雨的冰涼彷彿也烙印在了那段記憶裡,以至於楚傾月一直在苦苦哀求,壓抑的哭聲夾雜著無法言說的悲悍。
看見母親死死護在自己身前,苦苦哀求著血雨中一臉冷漠之色的安豐羽,求他至少留下這個孩子的性命,不管天師府做錯了什麼,孩子是無辜的……
失去了母親的庇護,風雨毫不留情的侵染了她的每一寸肌骨。
她呆滯的看著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安豐羽冷著臉,一步一步踏碎地上水窪中的剪影,一把掐住她的衣領,將她提起道:
“你是說,我天青的半數氣運,都在她身上?”
他的語聲彷彿在耳畔響起,模糊的淚眼中彷彿連安豐羽素來溫和的面容一時間都變得陰鷙起來。
“帶下去,關起來!把氣運剝離出來!”
那一日,是安豐羽登基的日子。
無人知道黎明破曉前安豐羽衣襬那一抹殷紅的血跡從何而來,但楚傾月心裏清楚,那一定有她楚家人的一抹……
安豐羽是個能成大事的人,至少現在的楚傾月看來是這樣。
當年皇宮大火,天青國帝后相繼葬身於火海,朝局一片動亂人心惶惶,連帶著太子也因營救帝后無果而葬身其中,誰也想不到竟然是一個剛滿十歲的稚童站出來主持了大局!
那個人,便是安豐羽。
現在的楚傾月已經不在乎當初那場大火是因何而起,因為她從登基大典上被帶出來到帶下去,彷彿便是人生中最後一抹光明。
他冠冕堂皇的話語在耳畔響起,說這一切都是太子的陰謀,謀害帝后謀害天師府,妄圖干涉朝政,朕已一力誅之。
她知道皇室腥風血雨,卻是第一次投身其中,無法自拔。
陰暗潮溼的地牢,精緻的飯菜和永不見天日的黑暗成爲了生活的主調。
她被折騰的半死不活險些小命不保,她聽見牢門開啟的聲音,看見安豐羽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一年的安豐羽,已經成熟了許多,眼底那抹陰鷙彷彿也已經消散於無形,但只有楚傾月知道,不過是懂得了如何偽裝自己。
聽見他的腳步聲來到面前,看見他鑲嵌著金邊的素色衣襬掃過眼前的枯草……
“誒……”
那聲悠悠的嘆息,彷彿化在了散不開的黑夜裏。
聽他道:
“氣運無法剝離,她彷彿是天生的容器?你是說,我國氣運難道就在朕手裏斷送了?”
“微臣自當竭盡全力。”
“也罷,時隔一年楚天師之後不曾面世,那群老東西似乎有所懷疑了,暫且放過她吧,你那邊慢慢研究著。”
他冰冷的話音砸落在心底,緊接著,竟然被他輕鬆抱在了懷中。
半死不活的少女宛如風雨中即將凋零的幼貓,被人擁抱便以為是愛,只是眼前的他勒到她喘不上氣來,想要逃離,卻沒有半分力氣。
一切,都是從那個金色的陣紋在眼前亮起開始的……
楚傾月知道,她的新世界由此開始。
安豐羽忽然間開始帶她出席天青國的各大宴席,對於楚傾月的瘦弱,只說是身體抱恙,在皇宮裏調養生息了半年。
對於楚傾月一片空白的記憶,也只說是高燒燒壞了腦子,一覺醒來,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關切和心疼烙在眼中那般自然,甚至連楚傾月自己都相信了這副說辭,從此竟將滅自己全族的仇人當做是人生中唯一的光……
淚水潸然自眼角跌落,砸在枕衿之上暈開一片墨色。
寧君臨長嘆一聲,伸手握住她顫抖而冰涼的柔荑,看著眼前的她煞白的小臉也宛如一塊即將龜裂的瓷器,眉間那一抹愁容,似乎也快要砸碎了他的琉璃心境。
這一刻,寧君臨忽然在想……
其實天青國如何,哪有那般重要呢?
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環,又何須讓楚傾月這樣一個可憐的人來承受如此巨大的代價。
那本手記已經被他再次焚燬,不知楚傾月醒來是否還能記得其中內容,也不知道他若是騙她一切都是一場夢,楚傾月又是否還能騙過自己。
其實她是誰哪有那麼重要……
連紀國公府甚至紀傾瀾都不在意這個忽然‘恢復神智’的楚傾月究竟是誰,他又為何要去做那個揭開傷疤的人?
受人矇騙受人欺辱,倒頭來將仇人當做自己的恩人,效忠了近二十年。
寧君臨只是想想,便覺得呼吸一滯……
不管是紀家的楚傾月,還是天青天師府楚傾月,哪裏還有那麼重要。
她的哭聲持續了整場夢境,在一片鴉青色的黑夜中似乎也砸出了墨色的浪濤翻涌和悠悠怨意。
彷彿徘徊的孤魂意識到全世界都編織起了一場謊言,真相早已堙沒於人世之間,又彷彿世界崩塌化作片片光屑……
鋪天蓋地的繁華景象,早已與她無關。
“誒……”
寧君臨長嘆一聲,自己也不曾注意到這一夜緊鎖愁眉的人中竟也有自己。
這一夜,天光將明。
楚傾月微微睜開眼,看見面前熟悉的景色,竟然不由得一愣……
雙眼滯澀疼痛,一時間連場景都有些模糊起來。
她想起身,卻忽然發現身子困頓如廝,彷彿全身都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
而身側,卻正是寧君臨,連睡夢中都愁眉緊鎖,靜靜地睡在她床邊的腳踏上,雙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掌。
她心裏一窒,一時間只覺得心裏涌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剎那間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而門外,卻傳來一聲輕輕敲門聲,夾雜著紀傾瀾擔憂的語聲道:
“月兒,你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