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易星燃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一進門就脫去外套丟在一邊，衝進衛生間洗了一個澡，將一身的血腥氣都洗乾淨。

    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第十二次遇到暗殺了，他早已經習以為常，只要他手中握著那把骨柄刀，那群人再怎麼蠻橫也近不了他的身。

    只不過今天，他有一些不一樣。他在揮刀的時候，時常會想，小魚曾經是不是也這樣亡命天涯，但是僱傭兵和他比不了，僱傭兵面對的重重艱難險阻，不是他能想像的。

    所以他今天打得格外賣力，有一個甚至差點兒被他殺了，他險些就沒有收回手。

    手下留情是他跟小魚學的。他之前就發現，小魚不管什麼時候，都會盡可能手下留情，不傷人性命，除非是在戰場上，她才爆發出那股子野蠻，不做收斂。

    他記得，是什麼龍一一說的，法治社會，要積功德。他沒有必要積攢功德，只想著為小魚積攢一點。

    只要他把她所求的都雙手奉上，是不是她就不會走了？

    易星燃洗乾淨自己，只過了一條浴巾便邁步出來，開啟了外面的燈。他一眼望到床上，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床上空無一人，兩幅手銬孤零零懸在床頭，本應該被控制住的人卻不見蹤影。

    “我說過，我是僱傭兵。”小魚的聲音從另一邊響起，她坐在沙發上，喝著水，“白景曜的麻繩我沒有辦法，你的手銬，對於我來說是六歲前的玩具。”

    “易星燃，別太小瞧我。”

    易星燃從來不敢小瞧她，也從來沒有小瞧她。正如現在，當他意識到小魚身無拘束地站在自己面前時，便也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制服她，沒辦法強留她。

    “你還是要走？”易星燃咬牙，“你永遠都不可能為我留下，對不對？”

    小魚放下水杯站了起來，一步步逼近易星燃。這個動作很危險，易星燃卻仍然大剌剌站在原地，甚至沒有一點點防備。他不應該對小魚有絲毫的防備，他想。

    就算她是來攻擊，是來殺戮，就算她現在要強行離開這裏，離開他，他也不該有絲毫的防備。

    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啊，再怎麼樣，也絕不該是仇人。

    可他千算萬算，沒想過小魚走來是要擁抱他。

    他剛洗完澡，還帶著浴室蒸騰的熱氣，小魚的手很涼，輕輕一碰，就叫他打顫。

    她伸手將他抱在懷中，明明易星燃更高一些，強壯一些，可在此時，小魚卻纔是他們之間的主導，她佔上風。

    “乖，吻我。”小魚抬起頭，輕聲呢喃著，半闔雙目索取。

    暖光朦朧下，她唇瓣盈盈可口，湊上來索吻的樣子像極了求糖吃的孩子。她雙手抱著易星燃的腰，易星燃身上的氣息會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小魚眼眸微張，水光漣漣的樣子，叫易星燃陡然想到了“脆弱”二字。

    這是她第一次將這樣的表情暴露在他面前，溫柔，可愛，竟然還帶了些許的脆弱，她並非沒有主動過，在時晏那個世界，她一直是主導者，可是那時不過是因為她所處於女尊國，身份的特殊性使然。現在的她則不夾雜任何外在情緒，只因爲她想。

    易星燃已經沉醉在小魚的眸色之中，他恨不得溺死在這一汪水裏麵。他當即俯身下去，緊緊抱住小魚，試探著和她擁吻。

    起先是淺嘗輒止，再後來是深入淺出，兩個人站在原地，燈光大亮，卻吻出了一片旖旎氣氛，吻出了相融的氣息。

    易星燃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小魚。他見過的小魚無不颯爽英姿，無不馳騁疆場，不管在哪個世界，不管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之中，都有著她冷靜的傲骨。

    而現在的小魚，讓他切實感受到了溫柔和親暱，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而是觸手可及的愛人。

    易星燃心頭的火焰熊熊燃燒著，這些火簇都成爲了他心裏想著的、身體力行的、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自己的一句話。

    而現在，他迫不及待要將這句話告訴小魚，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小魚……”易星燃沉溺在小魚的脖間，細碎的吻接二連三地落下，“我愛你。”

    小魚心頭一動，眸光瀲灩，她是變了，是徹徹底底的變了，以前她聽到這句話，只覺得為難，只覺得虛偽，只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不該用愛這個字來衡量。可是現在，她忍不住，她忍不住想要回應：

    “我也愛你。”

    易星燃欣喜若狂，他長久以來的相思終於有了歸宿，他終於得到了肯定的迴應，他沒有聽出絲毫的遲疑，也沒有看出虛偽和欺騙，纏繞在他脖頸上的雙臂是不會作假的，越來越近的距離是不會說謊的。

    猶記得他還是白景曜的時候，那是他頭一次和小魚接吻，也是他頭一次產生要和小魚在一起的想法。這麼多世界走過來，他變了不少，可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對小魚的愛，和這份執念。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每一次都能愛上小魚，為什麼不管換了什麼身份，他都能精準地找到小魚，然後求而不得。他百般痛苦，以至於這一段時間苦悶異常，以至於他要遠離小魚，不再和她產生糾葛。

    可是現在，當小魚就在他面前，親口說出那句愛的迴應，他終於明白自己長久以來的執念是什麼。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他所期盼的只有她的回饋，只有她的憐惜，只有她的一點點愛意，就夠了。

    為此，他願意付出更多的時間，願意付出更多的精力，換來這麼一句話，換來這麼一個眼神，他就算再堅持幾個世界，幾十個世界，幾百個世界，又能怎麼樣呢？

    他的愛人，終於愛他了啊。

    小魚睜眼，從他的眸色中看出他的欣喜若狂，忍不住輕笑。這個傻子，他從來不相信自己是愛著他的。

    可她卻是願意爲了他放棄一切。

    一個不相信對方愛自己，一個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愛對方，這樣的一對戀人，註定只有相互折磨，註定只有牽連不斷。

    她願意的。糾纏吧，就糾纏吧，什麼時候也不要斬斷這根紅線，哪怕融入血脈之中，讓人肝腸寸斷。

    易星燃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了小魚，似是要把她摁進自己的身體血脈之中，恨不得就此和她融為一體，從此世上沒有易星燃，也沒有小魚，有的只有他們兩個，不再受任何阻撓，不再考慮任何事情，只這樣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情到深處，小魚吻上易星燃的唇，破碎的語句拼成一句話：“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對嗎？”

    “我願意。”易星燃朦朧迷醉，卻仍然堅定不移地回答，“我願意。”

    “不管我要求什麼，你都會答應，對嗎？”

    易星燃在她頸窩狠狠吻下：“對，我答應。”

    小魚這才放鬆下來，人也軟成了一灘水，意識逐漸飄向遠方。

    ……

    次日醒來，易星燃這是第一次日上三竿才甦醒，看著窗簾縫隙中的光芒，他懵懵懂懂，下意識伸手要去摟小魚入懷，卻摟了一個空。

    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猛然坐起，一雙眸子銳利地掃視著周圍。

    一片空蕩蕩。

    連同他的心一起，空蕩蕩的。

    他恨不起來，也怨不起來，昨天晚上的糾纏和情慾還歷歷在目，那是做不了假的。他仍能記得小魚一次次吻上他的唇，仍能記得他和小魚融合在一起時二人達到巔峰的愛意，這些都不可能造假。

    她是愛著自己的，他確信，這份愛不會比他的愛更低一點。

    所以在這一刻，他只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半晌，他突然渾身一凜，覺得整個人都和剛纔不一樣了，一股暖流直直鑽入他的眉心，直直從他的頭部灌入腹部，燒得滾燙。

    於此同時，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筋脈都被打通了，全身的力量都強勁了一個級別。而這種感覺，他只在還是遲桐的時候有過，他意識到，這是洗筋伐髓，他的身體和血脈都在發生著變化，讓他知道自己不再只是易星燃。

    “易星燃！”龍一一的聲音在他耳邊乍起，這聲音不是從外部傳來的，而是從他腦子裏憑空響起來的。他記得這個聲音，在遲桐世界裏，他見過龍一一真身，所以一下子意識到龍一一進入了自己的神識之中。

    可是龍一一不是一直在小魚的神識之中嗎？

    “龍一一？”易星燃蹙眉，“你怎麼會在我這裏？”

    “你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嗎？”龍一一聲音沉穩，卻有些發悶，顯然是哭過了，“看到小魚不在這裏，你沒有升起一絲一毫的怨恨，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你沒發現嗎？”

    易星燃發現了，但他並不理解。

    龍一一接著說：“那是因為小魚將你所有的黑化值，轉移到她自己身上了。所以你的負能量都消失了。”

    將黑化值轉移的方式很簡單，只要雙方同意，簽定下契約就可以了。

    昨夜裏，小魚的問話不是情話，也不是索要承諾，而是在和他簽訂契約。

    易星燃瞳孔一縮：“那這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