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被人請進書房說話。

    江梨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裡，僕人送上茶水之後就退了下去了。

    她覺得無聊，順手拿起一本雜誌看。

    轟隆隆的聲音響起，像是什麼東西在地板上拖行。

    江梨抬起眼看過去，看到一個坐著輪椅的少年。

    少年身材幹瘦，瘦得皮包著骨頭，身上的衣服空蕩蕩的。他坐著輪椅，兩隻手放在扶手上，上半身以下的部位是空的，是兩個空空的褲腿。後面是一個身體強壯的傭人。推動著輪椅往這邊走。

    江梨愣了下，臉上閃過一抹震驚。

    可能是她的眼神太直白了，敏感的少年察覺到了。

    “小賤人，你看什麼看？”

    少年尖酸刻薄地說。

    江梨收回目光，不鹹不淡地說：“你要是不想讓人看，那別出來啊。”

    進了傅家之後，江梨就渾身不自在。傅老爺子親自找上門，趙恆不得不往傅家跑一趟。他提了個要求，讓江梨陪著他一起過來。江梨要是不去，那他也不去。

    “再看挖掉你的眼珠子。”少年指著江梨說。

    他不說還好，一說江梨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去，挖了她的眼珠子。”少年大怒，一隻手拍著輪椅，拍得咚咚作響，吩咐身後的傭人說。

    傭人擼起袖子，一臉兇狠地朝著江梨走過來。

    江梨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她就不信傭人真敢挖她的眼珠子。

    傭人當然不敢，就是嚇唬嚇唬她，沒想到江梨不上當。

    傭人伸手來抓江梨的手碗子，江梨躲開他的手，順手抓起手邊的杯子，用力砸到一邊的牆上。

    砰地一聲，杯子砸得粉碎。

    少年更生氣了，罵傭人道：“讓你抓個人，你能不能麻利點？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趕緊收拾東西滾蛋！”

    傭人說了一聲：“對不起。”

    蒲扇大的手伸過來，像抓小雞一樣抓住江梨的肩膀，硬是把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力道很大，抓得江梨的肩膀有點疼，她咬牙忍著，大聲說：“這就是你們傅家的待客之道嗎？”

    聲音驚動了裡面的趙恆。

    聽到杯子摔碎的聲音，趙恆就想出來了。傅老爺子怕他出去就不肯回來了，攔著他不讓他出來。江梨大怒的聲音傳進來，趙恆再也坐不住了，開啟門跑出來。

    就看見江梨被人揪著，傅明誠一臉怒火地坐在輪椅上。

    “你們幹什麼？”趙恆跑過來，一把打掉了傭人的手。

    傭人看向傅明誠。

    看到爺爺和爸爸都出來了，傅明誠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哭著說：“爺爺，她嘲笑我。”

    江梨馬上說：“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要讓人挖掉我的雙眼。傅家就是這麼對待客人的，我算是長見識了。”

    傅明誠說：“她嘴上沒說，眼神騙不了我，她就是在嘲笑我是個殘疾人。”

    “行了，你別說了。”傅老爺子冷著臉說。

    本來，他對傅明誠寄予了厚望。這孩子聰明又有手腕，哄得周圍的人都把他捧在手心裏疼。就在去年，傅明誠偷偷開著家裏的車出去，一天一夜都沒有回來。再次得到訊息時，傅明誠已經在醫院了，他的腿在車禍中受了重傷，不得不做了截肢手術。

    自從變成殘疾人之後，他性格大變，整個人也變得陰鬱起來，看護他的傭人被他趕走了不知道多少個。傅老爺子和傅東來的態度慢慢轉變了，由開始的同情變得厭惡。他們終於想起來，傅家還有一個孩子流落在外面...

    “把明誠帶到屋裏去。”傅老爺子對傭人說。

    傭人鬆了一口氣，推著傅明誠就走。

    傅明誠面容扭曲，大聲道：“我知道你們不想要我，我也很恨我自己。我這個不死不活的樣子，還不如在車禍裡面死了。”

    “明誠越來越不像話了，你們把他接回去吧。我年紀大了，受不了天天這樣吵吵鬧鬧的。”傅老爺子說。

    傅東來臉色灰白地點點頭，知道老爺子是在趕人了，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趙恆諷刺地看著他們，緊緊地握著江梨的手說：“我們出來得太久了，再不回家家裏該擔心了。”

    “家？你家裏就在這兒，我跟你爺爺說了大半天，口水都要說幹了，你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是不是？”傅明誠一聽就惱火了，氣急敗壞地說。

    趙恆說：“你們就不要我就不要我，現在又要了，就想讓我回去，你是你們家養的一條狗嗎？”

    “你要是狗，我現在就拿籠子把你關進去。”傅明誠說。

    傅老爺子看了江梨一眼，閉了閉眼說：“讓司機送他們。”

    傅明誠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發現他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只好吩咐司機送江梨和趙恆回去。

    幾天後，江梨和趙恆放學回家吃飯，在家裏見到了傅老爺子。

    對上趙恆陰沉的臉色，傅老爺子臉上的表情很輕鬆，扭過頭繼續跟江和平說話：“這孩子心裏怪我，我也很後悔。我當初就不應該相信我兒子的一面之詞，對孩子的媽媽產生偏見。加上那時候我身體不好，在醫院裏住了很長時間，很多事情有心無力——”

    趙恆放下書包，面無表情地坐到沙發上。

    黃玉英把江梨拉進屋裏。

    江梨小聲問：“奶，他來幹嘛？”

    黃玉英擠眉弄眼：“送錢來了。”

    “什麼錢？”江梨愣住了。

    黃玉英伸出三根手指頭：“給了三十萬，讓我和你爺爺把孩子還給他們。這種錢，我們可不能要。孩子又不是小動物，說能還回去能還回去的。之前把孩子的心傷透了，現在疼愛的孩子廢了，這纔想起來這個孩子來。要是我，我也不願意回去，別管他說得多可憐。”

    “別還，給趙恆，這是他們欠趙恆的。”江梨說；

    “這，不好吧？”黃玉英有些猶豫，白要別人這麼多錢，她這個老實人心裏過不去。

    江梨挎住她的胳膊，軟綿綿地說：“有什麼不好的？這叫取之用民，用之於民。傅家人的錢，最終又回到傅家人手裏了。”

    黃玉英笑了：“哎，我孫女說得對。”

    傅老爺子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強大，哪怕趙恆在一邊冷眼盯著他，渾身上下散發著冷氣，他依舊能淡定地喫喫喝喝。

    等老爺子走後，黃玉英把錢拿出來推給了趙恆。

    “這是你爺爺給的。”黃玉英說。

    趙恆愣住了：“給我幹什麼？”

    黃玉英拍拍江梨的肩膀說：“你跟他說。”

    江梨跟趙恆說完，趙恆死活都不肯要，說這錢是黃玉英和江和平應得的，還說傅家的錢不要白不要。

    後來，黃玉英去了趟銀行，把錢存到了趙恆名下。

    事情還沒有完，傅家人不會輕易放棄的。發現趙恆依舊不服軟，他們開始向江家有施壓。江愛家首當其衝，超市的生意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供應商接二連三地拒絕跟他合作。

    傅東來私底下去找到趙恆，對他說：“我承認，江家從一無所有的泥腿子奮鬥到現在，是有幾分本事的。但是，他們跟傅家還是不能比。對於傅家來說，江家就是一隻小螞蟻，傅家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江家摁死。你要是對江家好，就離他們遠遠的。”

    趙恆走那天，江梨送了他。她坐在車裏，看著趙恆拖著簡單的行李走進傅家。

    從此之後，趙恆就跟江家斷了聯絡。

    後來，江梨見到陳玉鳳時，還問過她：“你見過趙恆沒？”

    陳玉鳳說：“人家現在叫傅致遠了，我只見過了兩三次，跟在他爺爺身邊。聽說他要出國了，你不知道嗎？”

    得知傅致遠一走了之，並且沒有再跟江梨和江家聯絡，陳玉鳳很氣憤：“沒想到他是這種忘恩負義的人，等我下次再見到他，看我怎麼損他，我損得他頭也抬不起來。”

    季元霖聽說之後，勸說江梨：“傅明誠成廢人了，傅致遠是傅家的獨苗苗。哪怕他爸爸不喜歡他，傅家也會傾盡全力地培養他。他不見你反而是件好事，你跟他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身邊少了一個人，生活還要繼續。江梨保持著全校第一的學習成績，再也沒有人坐在她旁邊，嘮叨著不能喝涼水對身體不好，也沒有人跟她一起上下學，每次考試都要跟她爭第一名...

    時間一晃而過。

    幾年裡，哈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平房被推倒，蓋起了一棟又一棟的高樓大廈。之前江梨讓他們買的房子，全被劃入了拆遷的範圍，賠償的價格翻了好幾百倍。

    江愛民和高秀蘭老老實實地經營著小餐館，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們也有成為億萬富翁的一天。買的那些破舊的平房，他們差不多都要忘記的時候，換來了數不清的財富。

    黃玉英不小心摔了一跤，在醫院裏住了快一個月了，幾個兒媳婦輪流伺候著。江梨剛上大二，老人家怕孫女擔心，一直讓家裏人瞞著。可江梨還是知道了，從弟弟江元齊那兒知道的。她提前給家裏打了電話，說是學校放假了要回來看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