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想過自己族人的命運？”

    面對方唐鏡如此不客氣的問話，三人大驚，冷汗涔涔而下。

    明軍想怎麼樣？難道是要趕盡殺絕了麼？

    “大人，我族是真心投誠，不敢再有半點異心的啊，吾皇有好生之德，大人，開開恩吧。”納哈朗以頭搶地，痛哭流涕。

    “大人，我族願舉族內附，還請大人給一條活路。”術魯緊隨其後拜伏於地，惶恐不已。

    半大的塔世克不明所以，懵懵懂懂跟著兩人下跪，流下幾滴不知所謂的眼淚。

    此時明軍兵威正盛，無人可敵，滅族真不是說說而已。

    “起來說話，咱們現在不正是在討論嗎？遼東地處苦寒，吾亦是一番好意，欲為爾等尋一處適合生存繁衍之地。”方唐鏡和顏悅色地扶起兩人。

    黃鼠狼給小雞拜年，鬼才信你！

    兩人哪裏肯起來，抱著方唐鏡的大腿不放，決不撒手。

    “好了好了，起來說話。取地圖來。”方唐鏡無奈，只得吩咐親兵取來地圖。

    直到親兵取來地圖，兩人才不情不願地放手。

    “你們看，這裏是遼東，平均氣溫常年在三十五度至負三十六度之間，年降水量在六百至八百毫米……”

    方唐鏡說了一會，猛然發覺整個議事廳靜悄悄的，回頭一看，所有人都張口結舌，立即知道自己犯了學院派的老毛病。乾咳一聲，直截了當地道：

    “此地不宜發展，吾欲將你族遷至南方，就是這裏，東番島，此處素有寶島之稱，氣候適宜，物產豐饒，實乃宜居興旺之所，不出十年，汝族人丁必可翻倍，且吾保證生活條件是現在的十倍以上。汝等意下如何？”

    方唐鏡所指的當然是臺島，此時官方稱之為“東番島”，隸屬福建泉州管轄，只是編制十分小，由泉州下轄的巡檢司實際管轄，現實處於放羊式的鬆散管理之中。

    但此時荷蘭和西班牙人船隻已經常停泊此處，因此大明經營“東番”已刻不容緩。

    納哈朗和術魯看著這與衆不同的“地圖”，很是費了老大力氣又經親兵再三講解，這才適應過來，從地圖上看，東番島乃是不折不扣的南方寶地，但如此寶地，怎麼可能會輪到自己，莫不是明軍的騙局，要將咱們賣到海外吧？

    當是之時，經常有高麗女子和海外女子被賣到大明，可沒聽說過向海外賣人口的，所以兩人又驚又疑，不敢相信會有此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當然，那裏實乃未開化之地，常有海外蠻夷上島，另有生番無數，美好家園是要靠自己雙手創造的。

    朝廷會給予你們一定的支援，比如購置農具，兵器和用於生產經營的貸款，同時給予你們名份大義，朝廷會派官員和一些軍隊與你們共同建城池和港口，允許你們保留一定的收益，這些都可以慢慢談。

    但是，爾等必須改土歸流，置於朝廷體系的監管之內。

    你等內部亦需要改革，分化為十支，分別安置，並且各支子弟需要入朝為官，日後女真與漢人通婚，開學堂，讀書學法，如此一來，上下安心，爾等亦可自安，不必自疑。”

    說人話就是要你們為朝廷開疆拓土守衛海域，並且還要分化成十支置於朝廷管轄之下，家族繼承人需要入朝成為人質，直到徹底漢化為止。

    方唐鏡說得十分直白，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清楚了。

    憑心而論，這個待遇不可謂不優厚，只要沒有異心，完全就是天大的好事。

    至於打仗什麼的，不是我們女真人吹，除了當面這支明軍，咱們還沒怕過誰！

    什麼見鬼的生番，能有咱們這邊深山老林裡的生番這般生猛？咱們哪年不抓他五六千過節的？

    什麼見鬼的海外蠻夷，還能比咱們更蠻不成？

    對於分成十支，這雖然扎心，但現在來說明軍說什麼就是什麼啦，胳膊擰不過大腿，你說什麼都是對的，日後壯大了，再認祖歸宗不成麼？

    就算日後被漢化同化了，可再怎麼說，族人也是壯大了的，說不定到時任一一支就比現在所有的人加起來都強都多，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好扎心的。

    至於不會海戰，誰讓咱們天生就是戰士呢，學學還不會嗎？

    現說了，這不還有明軍水師坐鎮嗎，怕個錘子！

    兩人千算萬算，硬是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說實話，單單是南方這個詞就能與宜居家家物產豐饒這些物質極大豐富的名詞聯想起來，這對於祖祖輩輩貧脊到了骨子的女真人來說，無異於後世貧民中了五百萬大獎。

    只不過，這幸福來得太突然，太不真實了，只怕其中有詐啊！

    “靠，猶豫個毛，你們還有什麼可以給我們騙的！”

    見兩人一副抓耳撓腮吞吞吐吐欲語還休的樣子，一旁講解的親兵一臉不屑，實在忍不住譏刺了一句。

    話糙理不糙，兩人一聽，是這個理啊，現在自己不但窮得響叮噹，還是窮得響叮噹，人家除了圖自己能打還能圖個啥，若是連這點價值都沒了，那可真就完了。

    說得不好聽一點，大明現在是不想自己出手，他們缺一條咬人的狗，於是便把這個光榮煌任務交給了自己，若不能抓住機會，明軍完全可以另外找人，等到自己連這點利用的價值都沒有的話，下場用腚都能想得到的啊！

    女真從大遼時就心心念念着南方富饒的土地，此時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先祖的夙願了吧？

    兩人拉著塔世克再次拜伏於地，叩頭不止，“願為大明藩籬，永鎮海疆，雖死無悔！”

    能離開這裏，當然是雖死無悔的。

    “很好，爾等可各回本部，同時收容左衛殘兵，一月後來此處領取物資，到時從鎮江出海，先抵達泉州，會有一批商人和朝廷官員與你們同登水師，然後會直抵東番，好好幹，我看好你們。”

    “為朝廷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三人精神大振，想到總算可以回老巢了，不由又是傷感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心中五味雜陳，涕淚橫流。

    “不必傷感，拋卻舊我向前看，好日子還在後頭。”方唐鏡拍了拍術魯的肩膀又道：

    “死者已矣，生活仍要繼續，人是要向前看的，只有活得更好，纔是對死者最好的祭奠。”

    術魯直想放聲痛哭，若早知是這個結果，這場仗還會不會打？

    恐怕十個族人裡會有九個是不願意打的。

    戰爭是爲了什麼？無非是更好地生存罷了。

    當然，無論如何這一戰方唐鏡是要打的，只有打痛了纔會怕纔會服從管教。

    這一點自不必明言，術魯終究也會明白。

    對於邊塞的治理，大明素來講究羈縻之策，可究竟是以令異族畏威還是懷德誰為主誰為從，從來就沒有定論。

    在方唐鏡看來，沒有畏威，何來懷德？不知威何以知德？

    打一棒再給一個甜棗，方法雖老卻是有效，當然，最重要的是漢化同化讓女真人融入漢人體系之中，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後世的八旗子弟是怎麼來的還用說嗎？

    三代之後，方唐鏡根本不用擔心這些人會不被融化。

    這纔是漢文化最可貴可怕的地方，有容乃大。

    三人感激涕零而出，看著雄壯威武的明軍，自認實在輸得不冤，原本一肚子臥薪嚐膽的想法早已煙消雲散。

    三人心裏所想的，正如明軍狀元公所說“死者已矣，生活仍要繼續，人是要向前看的，只有活得更好，纔是對死者最好的祭奠。”

    三人不由得感慨，明明此人是殺了咱們無數族人的元兇，可交談之後實在又恨不起來，或者說不敢恨，你惦記著人家的好處，人家早已惦記上了你全族，安排得明明白白。

    有此人在，千萬別存什麼小心思，老老實實過日子是認真。

    這仗打得，叫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