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劍州那段時間，陳朝一直都是緊繃神經。

    不對，應該說自從離京之後，就始終沒有放鬆過神經，尤其想到剛出京那會兒，在迷霧森林已經算死過一次，陳朝至今依舊心有餘悸。

    並沒有所謂的刀槍不入身軀，死亡就發生在瞬間。

    導致後面陳朝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是打起十萬分的精神，可每次意外來臨時，依舊無法避免。

    數次的生死經歷，直到這一刻，陳朝纔算有稍微輕鬆的空閒。

    和張之謙的談話，對方總是會從各種角度提點自己，多少都會對自己有些幫助，總得來說，陳朝很喜歡和張之謙閒聊。

    張之謙就像一顆飽經風霜，刻滿歲月滄桑的老樹，總能賦予人一種心安神寧的親和之力。

    後面陳朝說笑中提及這個，才明白，這就是讀書人的修行，修的就是浩然正氣。

    這種氣息平常看不見摸不著，但是關鍵時刻卻能發揮極大的威力，而也正是這種氣息，能讓暴躁的人瞬間安靜下來。

    所以從外面看到錦繡學宮寧靜祥和的氣氛，並不是錯覺，正是這些浩然正氣的化身。

    某一刻，陳朝忽然明白，為什麼那位皇太子老喜歡往這裏跑，恐怕不僅僅是來閒遊，更多還是這裏的氛圍，能讓對方感到舒心。

    浩然正氣無法提供給讀書人強大的武力，但是卻能剋制一切陰邪之氣，甚至影響到中元的國運。

    持身正，方能立命誠，這是錦繡學宮能被成為天下學府聖地的原因。

    不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錦繡學宮都可以保持內心的正念，不為外力所擾，就像如今朝堂中的紛爭。

    對於失勢，錦繡學宮並沒有表現的太過在意，反而平靜退下，任看風捲雲舒。

    這份心性，也是陳朝喜歡這裏的原因。

    就從張之謙開始，到那位李宮長，陳朝一直都是心存敬意，這些人絕對不缺少智慧，是自己需要學習的榜樣。

    陳朝從來不認為自己什麼天命之子，尤其發生迷霧森林的事情之後，更加覺得需要更多的夥伴。

    玄清司是一個可靠的大山，錦繡學宮同樣如此。

    陳朝覺得，哪怕有朝一日中元傾覆，只要和這兩家打好關係，打牢關係，未來就不是絕對黑暗。

    所以和張之謙的談話，除了天心盤這種過於隱秘的事情，以及穿越這種離奇經歷，其他事情，陳朝都是很少進行隱瞞。

    見兩人聊得興起，楊錦兒便接過煮茶的工作，一邊用心聆聽，一邊注意兩人手中的茶杯。

    不知過了多久，皇太子趙承熾從後山出來，剛好看到幾人，便行了過來。

    見面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陳朝和楊錦兒先是起身行禮，然後才重新坐下。

    和趙承熾的談話，陳朝就沒有剛纔那麼坦然，減少了談話興致，當然也沒有讓人看出來，還是會隨著趙承熾的話，附和幾句。

    其實回京之後，陳朝一直有考慮過一件事情，趙承熾身為中元太子，明德帝的順位繼承人，是否參與過暗殺自己的計劃？

    這個答案，陳朝心裏一直沒譜。

    倒是偶爾提起明德帝的話題，趙承熾都會輕描淡寫敷衍，似乎對他這位父親，並沒有什麼談論的興致。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避諱。

    不過，陳朝多少還是能看出一些區別，趙家皇室的關係並不融洽。

    帝王家發生這種事，其實也可以理解，不過太子的表現，還是能看出不同之處。

    “慶元一事，給玄清司帶了不少麻煩，當然這也不能怪你，問題還是出現在王黨那些人身上，那位掌司可有什麼應對之法？”

    話到中途，趙承熾問起這件事，言語中，像是想從陳朝這裏打聽到一些內幕訊息。

    陳朝搖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王黨那些人心虛，故意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如果最後兜不住，就是掰掉他們牙齒的時候，我倒是樂見其成。”

    “你有什麼辦法？”

    “辦法還沒有，不過慶元地方官員勾結外蠻，是不爭的事實，現在，就差那個布政使陸英的問題，還沒有搞清楚，不過也快了。”

    自己送給楊開誠那些人這麼大的便利，如果還是一點成果都沒有，那他被政敵打壓也怪不得誰。

    “西邊傳來戰報，蠻疆這次大舉擾邊，看為入主中元，實則還有更大的陰謀，只是這個陰謀是什麼，還不清楚。”

    聽到這話，不僅陳朝愣了下，張之謙也皺起眉。

    “還有這種事，哪裏得來的訊息？”問出這話的，自然是張之謙。

    陳朝也豎起耳朵。

    在蠻疆待了一段時間，但說實話，對於蠻疆，陳朝並不算很瞭解，也就是知道一些有關蠻疆修行，以及冶煉技術。

    其他事情，陳朝其實和其他中元人差不多。

    “軍機處送回來的訊息，父皇對此置之不理，但是鎮西大將軍董謙，卻已經來信多次。”

    趙承熾喝了口茶，繼續道：“不久前的一次大戰中，蠻疆雷炎部的一個祭司被俘，從對方口中，得知他們在尋找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就在中洲境內。”

    “據那祭司的口供，這也是蠻人此次不惜代價，也要發動戰爭的原因，為此，蠻人三大部族已經預謀很久，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軍機處，陳朝倒是明白，那是中元一個軍方的通訊機構。

    這個機構就像玄清司一樣，只對皇帝負責，總管天下各軍的資訊來往，甚至連玄清司，都插不進去手，總之機密等級很高。

    沒想到趙承熾會毫無顧忌的說出。

    “蠻人沉寂這麼久，突然發動戰爭，絕對不是一時興起，以這麼多年邊關傳來的訊息，蠻疆甚至還沒有完全恢復巔峰時期的實力，並不合適挑起戰爭。

    眼下如此不惜代價入侵邊關，定然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大事。”

    張之謙沉吟了下：“蠻人悍武成性，能讓對方在意的，也只有力量的提升，中洲境內，資源豐富，但是能為其提供修煉資源，卻很少。”

    他頓了下：“之前，老夫曾聽人說，蠻人喜歡一種酒，是由修煉者血精釀造而成，難不成，目標是中洲的修煉者？”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趙承熾點點頭，放下茶杯：“不過，我還聽到另一則訊息，蠻人在尋找他們的祖地，據說是在一個叫死亡之海的地方，只不過那裏的道路早已封死，若想透過，必會付出性命代價。

    那被俘的祭司說過，蠻人如今最大的目標，就是重返祖地，那裏有他們繼續成長的希望。”

    說到這裏，趙承熾笑著望向陳朝：“你剛纔說你在蠻疆的那番遭遇，確實驚險萬分，那可曾聽過死亡之海這個地方？”

    “聽過，我與幾位同僚還從那裏穿行，差點死在那地方。”

    聽到陳朝的回答，趙承熾訝異道：“你居然去過那個地方？”

    “不小心誤入，幸好沒有深入，不過光是邊緣地帶，就已經兇險萬分，若要深入，恐怕真的十死無生。”

    在那座神山周圍，全是流沙絕地，若沒有金丹幫忙，根本找不到那隱藏在第二重空間的變化，也就永遠別想走出來。

    趙承熾點點頭，沉吟了下：“那個祭司也說過，死亡之海沒有人可以進去，還能活著出來，可能是你沒有碰到真正的危險。”

    很顯然，他也不相信陳朝能在進入死亡之海後，活著出來。

    畢竟蠻人武力通常都很強大，卻一直沒能攻克那片死亡之海，很能說明問題。

    張之謙皺眉道：“按殿下的意思，蠻人擾邊，最終目的是想重返祖地，可死亡之海與我中洲處在兩個相反的方向，究竟是什麼在吸引他們？”

    “我正想說這個。”趙承熾抿了抿嘴：“雖然那祭司沒說是什麼東西，但是刑罰過後，神志不清時，說漏了一句話，按照那祭司所說，曾在上古時期，有艘船去過死亡之海，並安然返回。”

    “董謙大將軍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擔心出現紕漏，就把這些訊息原原本本送了回來。”

    船？

    一個荒漠之地，要船有什麼用，要是北海，那還有點可能。

    可北海和蠻疆遠隔千里，和死亡之海壓根沒有任何聯絡。

    “意思，那艘船在中洲？”

    陳朝忍不住問了句。

    “大概是這個意思。”趙承熾頷首道：“如果是這樣，蠻人發動戰爭的目的，就是爲了尋找那艘船。”

    “陛下有何看法？”思考過後，張之謙詢問。

    趙承熾說道：“父皇的意思，是打算派人去找這艘可能存在的船，然後交給蠻人，以平邊疆戰事。”

    這麼說來，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畢竟如果前面那位祭司沒有撒謊，蠻人只是想回到祖地，而他們需要橫渡死亡之海的工具卻在中元，將東西拿給對方，邊疆戰事就能結束。

    從大局來考慮，這樣可以減免將士傷亡，也算是可行之計。

    如今那明德帝雖已墮入邪道，但是還能考慮到這點，說明對於權力很熱衷，並不想座下江山受到破壞，只不過看起來有點服軟的意思。

    想到這裏，陳朝忽然有些擔心。

    如果明德帝真如趙承熾所說一樣，打算親自把那艘船找出來，送給蠻人以平息西邊的戰事，那自己在慶元的努力成果，很可能會付之一炬。

    而且陳朝懷疑，這種事情絕對很可能發生。

    連皇帝都打算以退讓的姿態，來解決蠻人的事情，那陳朝所做的那些事，便會大幅度減少影響力，最後最多處決義中知府，以平民憤。

    但布政使陸英，絕對會被保下來。

    “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想到這，陳朝忍不住說了句。

    幾人看向他。

    陳朝說道：“如果真是將那艘可能存在的船送出去，就能解決事情，蠻人何不一開始就向朝廷開口，如此不惜代價出兵作戰，定是這艘船關乎重大，很可能涉及到朝廷，甚至是國運，畢竟是上古遺物，而且死亡之海那地方，我去過，絕對不是尋常器具可以通行。”

    “好像也有道理。”張之謙比較看好陳朝，不禁點頭認同。

    趙承熾笑道：“影響國運，是否有點太嚴重了，而且真有這種東西，父皇豈會不知道，還需要派人去尋找。”

    “換位思考，殿下覺得，什麼樣的情況下，纔會讓你放棄談話的權利，直接發兵攻打一地，進行搶奪才行？”

    趙承熾顯然沒想到陳朝會這麼問，愣了下，然後細細一思考，臉色逐漸變得難看。

    “殿下應該也想到了。”陳朝微微一笑。

    其實說這些，有陳朝自己的考慮，讓朝廷心有顧忌，不然慶元那邊的事情，很可能會功虧一簣。

    現在來看，那個明德帝，面子上還算按照規矩辦事，頂多是暗地裏會搞些下三濫的動作，並不敢明目張膽。

    這方面，應該是有星天監的壓制原因。

    所以說，只要明面上，事情還站在道理這邊，就算是明德帝，也不敢公然徇私枉法。

    只需讓對方有所顧忌，才能保證陳朝的計劃順利。

    起碼，短時間內需要。

    幸好今天來了學宮，遇見趙承熾，不然陳朝那邊在調查慶元的黑幕，很可能還沒等到結果，就被上頭抹殺所有痕跡。

    而且，如果那艘所謂能幫助蠻人橫渡死亡之海的船，真的存在，甚至關係到中元國運，就算是明德帝，也得考慮一下值不值得。

    何況，還有星天監這個秉公執法的超然勢力存在。

    畢竟，星天監的存在，是建立於太平年代中出現的龍脈之上，國運受到影響，龍脈同樣也會受到波及。

    而這就會影響整個星天監。

    “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測。”趙承熾思考良久，看向陳朝。

    陳朝輕笑：“自然是推測，不過，在下覺得，對待這種事情，還是小心為上。”

    “夕榮說的沒錯，殿下，還當告知陛下才是。”張之謙出言支援陳朝的想法。

    “亞宮提醒的是，本宮會的。”

    趙承熾又笑眯眯看向陳朝：“這件事起初我比較中意你去做，一定會完成，可惜父皇另有安排。”

    “尋找那艘上古船隻？殿下說笑了，一個可能都不存在的東西，沒有任何線索，憑空去找，難於登天。”

    陳朝謙笑一聲。

    不過內心倒是鬆了口氣。

    幾人說完，就陷入各自的思索。

    不過沒過多久，就聽到山下傳來學子的叫喊。

    聽清對方是在叫自己，陳朝便告罪起身，來到山下，才聽學子說是李宮長找他，猶豫了下，纔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