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一封信
慶元,布政使司。
陸續趕來點卯的官吏,使得冷清的衙門重新熱鬧起來。
新的一天到來,伴隨季節變遷,春意更濃,溫和的微風拂面,即使糟糕的心情,在這種環境中,也都不由變得愉悅。
後堂,接收著手下遞過來的卷宗,布政使陸英回頭看向身邊的同僚,面帶笑容:“楊大人,今天事情都已彙報完畢,需要你解決的事情好像還沒有,你又能落得清閒,可憐了本官這把老骨頭。”
“唉,說實話,有時候,本官還是挺羨慕楊大人的。”
陸英身形肥大,即使寬大的袍服,在他坐下來後,也能看到肚皮堆積起來的肉山,嘴角兩邊留著一小搓鬍鬚,臉盤肉嘟嘟的,使得此刻笑起來,眼睛就剩下一條縫。
楊開誠掃了眼同僚案桌上堆滿的卷宗,微微一笑:“那不如,陸大人與我換換,老夫倒是樂意替陸大人分擔一下勞苦。”
“誒,那就不用了,萬一累到楊大人,本官豈不是罪過。”
陸英雙手撐著椅子扶手,扭動著肥碩的身軀微微坐起,接著道:“這些卷宗,還是本官親自解決為好,楊大人如果實在閒著無事,不妨幫本官通知一下外面的人,這大早上匆匆趕來衙門,還沒來得及吃飯呢。”
一邊整理卷宗的衙役低頭忙碌,彷彿耳朵聾了一樣,對這邊的情景恍若未知。
不過若是細看,便能發現這些人額頭都不滿細汗。
倒是楊開誠身後的林武麵露怒色,拼命壓制著怒氣。
“也好。”
楊開誠笑著站起身,抖了抖官服,就好像真的不介意一樣,步伐輕鬆離開後堂。
望著楊開誠兩人離開的背影,陸英從忙碌的卷宗中抬起頭,微微眯起眼,嘴角露出冷笑。
出了門,林武回頭看了眼,然後湊上前:“大人,這陸英越來越過分了,以前還會有所顧忌,但自從大人之前遞到京中為民請願的奏摺被駁回,陸英就愈發不把大人放在眼裏,今天居然又當著那些官吏的面前如此指揮大人,這分明就是想讓大人以後在布政使司抬不起頭,大人你怎麼還能忍得下?”
“忍不下又如何。”
從臺階上下來,走上長廊,這邊人少,楊開誠臉上的笑容消失,變得平靜,看了下林武,淡笑道:“其實這事也怪我。”
“大人這話什麼意思?”林武有些納悶。
楊開誠挺起胸嘆了口氣:“我之前遞到京中的摺子,其實並不是御極臺駁回,我想,應該是還沒到御極臺,就被王黨那些人壓了下來。”
“這就像一個訊號,王黨釋放給陸英的訊號,那摺子如果到御極臺,大機率會分劃現如今陸英手裏的政權,王黨那些人這是想保住陸英。”
“陸英那邊肯定收到密信,所以這段時間纔會如此積極打壓老夫,不過老夫手裏本就沒有多少權力,情況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再忍忍一段時間,等老夫致仕還鄉,這些陰謀詭計就讓他遠離老夫吧。”
聞言,林武若有所思,遲疑了下:“大人,您真就甘心這樣致仕麼?”
“不甘心又如何。”
迎面走來幾名官吏,向楊開誠行禮,楊開誠點點頭,走過拐角,一邊說道:“原本老夫想在致仕之前,能再為百姓謀得一些福分,可惜,京中終究不是我們這些人說了算。”
明白大人身上揹負的壓力,還有重重阻力,林武憤憤道:“那些人如此隱瞞上聽,就不怕有一天東窗事發,人頭落地麼。”
“那些人要是怕這個,就不會這麼做了,陛下能知道多少,還不都是那些人說了算。”
楊開誠搖頭失笑:“老夫這個布政使,做得還不如不做。”
“大人,要不咱找那些玄師幫忙如何,他們在京中不就是管這些的麼。”林武提出一個意見。
楊開誠笑道:“上次不是已經說了麼,但玄師辦事,也是要講證據,老夫這麼多年都沒能找到陸英的把柄,這事哪有說說那麼容易。”
兩人說著話,就看到一名衙役匆匆跑來,見到兩人連忙行禮:“楊大人,這裏有給您的一封信。”
“給我的信?”
楊開誠看到衙役舉起的手裏,捧著的那封信,猶豫了下,伸手接了過來。
信上沒有任何署名,他微微皺眉:“送信的人還說了什麼?”
“回大人,送信的是個跑腿的夥計,人已經走了,不過他說這封信是您一位親屬送來,要親手交到楊大人手裏。”
“親屬?”楊開誠更迦納悶,他的親屬都在慶元家中,怎麼會無緣無故給他寫信,派人來找他不是更好?
連忙開啟信封,一看之下,楊開誠眉頭都皺到一起。
信上的字跡很陌生,而且不是用的毛筆字,好像是用燒火棍寫出來的一樣,聞了下,還真就有股燒火棍的味道。
字型也是沒見過的樣式,但楊開誠還是能認出上面的文字。
掃了眼內容,楊開誠瞬間睜大眼,旋即麵露驚色。
將內容全部看完後,神情已經幾度變換,驚訝、憤怒、沉思各種情緒,以及一絲興奮。
“怎麼了大人?”
林武站在對面,察覺楊開誠面色變化,連忙出聲詢問。
被這句話驚醒過來,楊開誠深吸口氣,將信紙遞給林武:“你自己看看。”
等林武看完後,神情和剛纔楊開誠如出一轍,最後放下書信,驚疑不定:“大人,這是何人來信,信中內容可信嗎?”
“是老夫恩師的那位學生。”
楊開誠指了指落款位置,那裏被林武的拇指蓋住,露出來後,只有一個玄字,但後面是一個錦繡學宮的標識。
林武恍然大悟。
而後遲疑道:“陳公子不是說去辦事了嗎....呃,不會就是這件事吧?!”
“這個,老夫也不清楚。”楊開誠沉吟了下:“不過,陳朝此人我之前與他交談,絕對不簡單,也不像是無的放矢之人,他所說的話,不管可不可信,但既然給我來信,老夫自然不能不理。”
“而且,他的身份很特殊,那學宮的標記是在提醒老夫誰寫的信,但那個玄字,是在表明寫出這封信的立場。”
這麼一想,好像還真是,林武抿了抿嘴:“大人想怎麼做?”
“飛馬縣,飛馬縣......”楊開誠原地踱步,見到周圍還有其他官吏,帶著林武回到自己的辦公區。
沉思良久,楊開誠將書信放到旁邊的燭臺上,付之一炬。
同時開口說道:
“飛馬縣的情況,我不是很熟悉,另外,如果陳朝所說都是真,那這件事就勢必不能讓陸英知道,免得他又從中阻撓....唔,有了。”
說到後面,楊開誠看向林武,頓時有了主意。
......
棲風客棧。
黃騰將熬好的湯藥喂幾位同僚喝下,注意他們的情況,面色稍有緩和,雖然還沒有醒,但比起昨天的狀態已經好很多,這才放下心。
昨天的捕快搜查,並沒有影響到他們,雖然查到他們的房間,但最終有驚無險。
“你那湯藥都用了什麼藥材,效果好像比醫館要好很多。”
黃騰端著空碗走過來,給自己倒了杯茶,隨口問旁邊的陳朝。
“一種秘方,下次你受傷我也可以給你做。”
沒有說是自己的血,陳朝找了個由頭敷衍過去。
雖然和幾位同僚有過命的交情,但有些事情,並不適合拿出來分享,天心盤就是其中之一。
正常人的血,即使修為在高的修行者,血液也不可能具備如此奇效,說出這個,勢必繞不開天心盤。
黃騰點點頭,也沒有繼續追問,坐在旁邊,看到陳朝伏案寫寫畫畫,好氣湊過去:“你這是在畫什麼....嘶!”
忽然就抽了口冷氣。
畫紙上一個活靈活現的人物躍然成型,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見到的那個蠻人老者。
而且還是一副人身蛇尾的全圖,連身子都畫了出來,纖毫畢現,那兇戾的嘴臉,觸目驚心的身軀,沒有一點拉下。
見到黃騰的反應,陳朝抬頭一笑:“看來你認出來了。”
看到陳朝在哪裏打磨手中的“燒火棍”,黃騰忍不住問道:“這破東西差點要了我們的命,怎麼會忘記,不過你畫這個做什麼?”
“自然是有大用。”
陳朝活動下發僵的手腕:“許久不畫,還好沒有手生,行了,等下你在客棧等著,我去找個作坊把這些多印一些畫紙。”
見到陳朝說完就起身,黃騰詫異不已:“什麼大用,你倒是說清楚啊?還有這都午時了,咱們吃什麼,那銀子我身上沒有。”
“到時你就知道了,銀子我行囊裡有,自己拿,吃飯不用等我。”
陳朝一邊說話,同時繫好鞋襪,換上新買的青衫,拉開房門時又頓了下。
昨天寫的東西,這會應該也到了....回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陳朝猶豫了下:“對了,等下可能會有人來找,應該會吧....到時你招待一下,等我回來。”
等陳朝關上門離開,黃騰還沒明白怎麼回事。
在屋子裏做了沒多會兒,就聽到外面房門敲響,還以為陳朝忘記了什麼東西,過去開門。
然而一開啟門,卻看到一個身形健碩的大漢站在門前,腰上佩刀,身上穿著玄色武服,嘴上一圈胡茬,正面帶笑容對他拱手:“玄師大人,在下叨擾了。”
“林將軍?!”
黃騰愣了下,然後連忙把人讓進門,往外面看了下,就只有林武一個,沒有別人,這才帶著疑惑關上門。
林武在屋子裏掃了眼,沒看到陳朝,回頭奇怪道:“對了,陳公子呢?”
“出去了,不過很快就會回來。”黃騰說完,遲疑了下:“他說等下會有人來,那個人不會就是林將軍吧?”
“是嗎?”
林武也愣了下,旋即苦笑道:“陳公子還真是料事如神,看來早就知道我會過來。”
“嘿嘿,這個倒是沒說的,在我們玄清司,陳朝的頭腦,絕對是許多人望塵莫及的。”知道這就是陳朝讓他招待的人,黃騰鬆口氣的同時,聽到這話,不禁咧嘴笑道。
“玄師大人看起來和陳公子關係很不錯?”
“不用叫我玄師大人,林將軍太客氣,我叫黃騰,字昇平,叫我昇平就行。”黃騰客套了下,繼續道:“過命的關係,你說好不好。”
說起這個,黃騰有些感慨。
“哦?”林武有些訝異,“不知昇平兄弟方不方便詳細說說。”
玄師彼此之間,身份相當,除非是師尉級別以上,否則不可能讓彼此同爲玄師的人,地位差距太大。
但是林武卻從眼前這人身上,看到其對那個陳朝極為欽佩的樣子,不免心中有些好奇。
“先坐,林將軍還沒吃飯吧,剛好我讓人送上來,咱們邊吃邊聊。”
黃騰盛情,林武推辭了幾下,也就順勢答應下來。
叫來店小二吩咐幾聲,沒過多久,飯菜就被人送進房間。
黃騰出門的時候,看到那櫃檯上擺著一罈酒,很是眼熟,不禁一喜,連忙讓人拿過來,眼睛都沒眨一下,付了十五兩銀子,帶回房間。
“來來,今天在下請林將軍嚐嚐好酒。”
開啟那壇酒,頓時濃郁的酒香四溢,林武聞見猛地睜大眼:“這是何物,酒香竟如此濃烈,香州出新酒了?!”
“非也非也。”
黃騰神秘一笑,特意找來小酒杯倒上,“這可是咱們京中出來的美酒,就這一小壇,可比香州酒貴多了。”
本來還沒什麼心思的林武,聽到這話,頓時來了興趣。
在黃騰邀杯下,猛地喝完杯子裡的酒水,當作尋常酒水吞嚥下去,頓時臉色一變,猛咳起來。
“這...這是什麼?!”
黃騰連忙倒了杯茶遞過去,笑道:“怪我怪我,沒有說清楚,這酒得小口品嚐,不能和尋常酒水那般喝的急,不過滋味非常獨特。”
這買回來的酒,正是三杯倒。
林武吃過一次虧,但冷靜下來,確實感覺嘴裏回味不斷,忍不住又自己倒了杯,像黃騰說的那樣小口品嚐。
片刻後,林武發出一聲讚歎:“妙啊,妙極!”
“這酒是你們京中什麼酒坊釀製的,味道竟如此獨特!”
黃騰喝了口酒,神情陶醉,然後笑眯眯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酒其實就是陳朝做出來的。”
果然,林武聽到這訊息,頓時目瞪口呆。
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開始向黃騰打聽有關陳朝的訊息。
黃騰也沒拒絕,把認識陳朝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挑能說的都說了出來。
順帶還把蠻疆的遭遇也一併說出,畢竟那一次,可是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刻。
等林武把這些事情聽完,滿心的震撼,說不出話,原本對陳朝還沒什麼印象,此刻經過黃騰的一番話,腦海中頓時就有了一個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