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罪併罰，罰你一個魂飛魄散也不為過！”

    息華聲音冰冷，衣衫無風自動，掌心重新開始凝結靈力，一般來說，靈力凝結的時間和威力成正比，從他凝結所花的時間來看，他這一擊下去，蓮花仙，不，現在應該是蓮花妖，恐怕果真是要魂飛魄散了。

    “那好啊，臨死前，我還能拉個墊背的。”菡夜掐著漓若的脖子，將她仰面朝上狠狠地摔在雲頭上，“今日在場的，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息華的動作一頓。

    漓若還在眼巴巴地看著他，她的臉因為窒息而憋得通紅，背被菡夜摔得生疼，全身上下的青紫和破皮讓她痛得一陣陣冒冷汗。可是這一次，她力氣耗盡，冰蛇不在，凝香淚也全沒了，她只能躺屍等死了。

    “來啊，動手啊！”菡夜卻還在笑，他的笑陰冷怨毒，如同附骨之疽纏住了漓若。

    “跟他廢什麼話！”採樓搶上前來，將一片鋒利如刀的桃花瓣抵在了漓若的心口，“我見過她，她是同息華一起來的！我們這就碎了她的真元，為採柔報仇！”

    “別！大俠饒命……”漓若艱難地從喉間擠出幾個字，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採樓的手，求饒道，“我有辦法放你們走……”

    沒有一個聽她的，桃花花瓣寸寸沒入漓若的心口，漓若還沒覺得如何，那邊的息華驀地又吐出一口血。

    採樓大喜，愈加下死手。

    漓若依舊死死抓著花瓣，手被劃得鮮血淋漓，呼吸越來越困難，牙齒因為用力咬得咯咯作響，身體在風中抖動得像一片桃花花瓣。她的視線逐漸模糊，一瞬間，採樓、菡夜、息華都離她遠去了，視野裡只剩下一個清雋的白衣男子。

    “妤兒，別怕，你是天地間最偉大的水神，沒有什麼困難將你打倒……”男子背對著她，笑意淺淺，卻滿含鼓舞之意，“站起來，只要你能站起來，你就能突破這一瓶頸，成為一個真正的水神。”

    “師父……”也不知怎麼的，漓若忽然哀哀地叫了一聲，巨大的痛苦席捲全身，彷彿無形中有一隻手，剝奪著她的意志，將她扯入絕望的深淵。

    不！她還沒有找到她的小成元，她還沒來得及問息華為什麼要推她下水，還沒來得及找齊凝香淚，還沒有成為一個拳打神君、腳踢聖君的神界一霸，怎麼可以就這麼死在這裏！

    忽地平地裏生出一股氣力，她驀地兩指用力一夾，就夾碎了那片桃花花瓣，半片崩回彈到了採樓的身上，半片還嵌在她的心口，她不管不顧，引導控制了許久的靈力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涌而出，再一次失了秩序，源源不斷地沒入弱水之中。

    弱水聽到了她的感召，歡呼雀躍起來，一下子捲起比剛纔更大更高的風浪來，她閉上眼睛，身子還躺在雲層之上，卻好似已經落入弱水之中，那樣的歡暢淋漓！

    濁浪滔滔，怒潮洶涌，採樓單薄的身子站在桃花花瓣上，幾次險些被風浪卷得跌下水去，幸虧菡夜迅速反應過來抓住了他——無奈之中，他只好放開了漓若。

    雲頭劇烈地抖動，漓若好像躺在一艘風頭浪尖上的小船之中，隨波逐流，浮浮沉沉，但她一點也不害怕，反倒欣喜地坐起身子，去看息華。

    如她所料，息華依然自始至終都沒有出手救她的意思，但也如她所願，她可以保護好自己，完全不需要誰來救。

    那邊輪迴柱乘著風浪，又和息華打了起來，光芒在風浪中急速翻滾著，各色靈力法印相互交疊，菡夜和採樓見勢，也迅速加入了戰局，兩神兩妖打成一團，看得漓若眼花繚亂。

    息華也因此，根本沒來得及回望她一眼，沒有看到她那從期待到失落的眼神變化。

    她的靈力還在急速往外涌，好像已經觸及到了弱水的每一寸角落，她閉上眼睛，盤膝而坐，緩慢、而又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弱水之靈，若你聽得到我的召喚，請你……將一切封凍！”

    一道看不見的力量從弱水大澤上迅速地噴涌而過，遠山上的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下蔓延，風浪靜止在半空中，凝固成透明而堅硬的冰塊，弱水不再流淌、落腳之處全是實地，到處寒氣四溢。

    乍然間寒光大亮，光芒蔓延到蒼穹與弱水之間的每一個角落，濃霧散盡，露出他們幾個的身影，凝結在半空，施術的動作被硬生生打斷。

    她竟然將弱水方圓幾十裡、上下數百丈的世界全都封凍了起來！

    當然也包括激戰正酣的四個傢伙。

    整個天地，只有她一個，漂浮在半空，雙眼緊閉、神情肅穆，長髮迎風飛揚，裙裾搖擺，好似一個真正的、聖潔的、偉大的神祇。

    她俯瞰著世間，只覺得好像她生來便該如此，好像這一幕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天地寞寞，流雲是她的玩伴，寒冰是她的倚靠，明月光輝將她照耀，往來世間不過只是孤身。

    驀然想起那些荒誕而又真實的夢魘之中，共工大神也曾一次次地站在神界的邊際，目光投向蒼茫塵世，這一刻，她彷彿讀懂了他彼時的心境。

    那般蒼涼、那般靜如止水、那般的……累累塵灰。

    “怎麼會總是想起始祖呢？”她喃喃道，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紛亂往事。

    她先是走到了採樓面前，捏著下巴端詳了半天，她嚥了咽口水，採樓被封凍在冰中動彈不得，目光滿是恨意，好像能噴出火來，神情猙獰，卻還是抵不住他的美貌。

    “真是好看……”她欣賞了一會，才戀戀不捨地從他身上移開，又轉向菡夜，她在初回神界的那場大宴曾經見過他，作為神界數十萬年來屈指可數的花仙，神君曾經介紹過他，只是那時，她根本看不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只依稀感覺是美豔不可方物，風姿比美貌更出眾的樣子。

    如今再見，他的眉間蓮花更添妖冶之氣，比之起初給她的感覺，更覺是美得驚心動魄，看得讓她忘記了呼吸。

    “好端端的，幹什麼要弄成這樣呢？”向來見不得美人受罪，她早已渾然忘了脖頸間和心口的疼痛，苦口婆心地勸道，“聽說你在神界頗受神君的器重，現在不過犯了一點點小小的錯誤，我們也只是奉命帶你回去，又沒說要殺你，幹嘛非要搞得你死我活呢？”

    菡夜冷哼一聲。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突兀的“咔嚓”聲，是息華狼狽地破冰而出，抖落一身的碎冰渣子，他的面色黑如鍋底，冷著聲道：“你這敵我不分的本事，倒與你學術法的本事一脈相承。”

    漓若一驚，她本也知道自己困不住他，卻沒想到他能這麼快，但她卻沒有回頭去看他，裝作沒聽見，只故作憂愁地繼續對菡夜道：“唉，要不是某個傢伙自以為是推我落水，本來這事可以圓滿解決的，也不會白白地搭上採柔姐姐的性命。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你要打要殺，都隨你，但說什麼，也得先跟我們去見過神君再說。”

    “如此神君，如此神界，也值得你再為之賣命麼？”菡夜突然笑了起來，眉目間是掩蓋不住的諷刺和憤恨，“他從不曾給過你任何庇護和教導，卻要你奉獻你的自由、尊嚴、愛情和生命。”

    漓若打了半天的腹稿被他打斷，一時間竟忘詞了，只得聽他繼續說下去。

    “十五萬年前，我原是鄧林中唯一一朵可以吸納鄧林靈氣的蓮花精，為此我獻祭自己，潛心修煉，終於突破重重災劫，飛昇成仙，我以為我從此可以變得不一樣了……”他隔著冰，聲音一層層地盪開來，迴轉在天地間，“可是我錯了，原來神界也不是那麼美好。”

    “那時的神界，正值魔界屢屢犯境，騷亂不斷，朝不保夕，隨時可能要站起來搏鬥，或者藏匿……我把那兒當成自己的家，和我的戰友們並肩戰鬥，我的靈力之強大，甚至遠遠超過了神界大部分神祇，我漸漸地開始可以保護大家。直至……”他的目光流轉，落到了息華的身上，“三萬年前，一名男童在西南山腳下被發現，他天生便是個戰神，殺伐決斷，無往不利，在他的帶領之下，我們一舉擊潰了魔界的進犯。”

    “我以為噩夢就此結束了，從此神界便可平安喜樂，可我又錯了……他們說，仙不過是凡類貢獻給神祇的侍從，是報償神祇護佑六界之功而生的祭品！可當今數萬神祇，又有幾個護佑過六界哪怕一個生靈？”

    “原來仙就是仙，我不是神，便生來便該低他們一等，連我都尚且還要遭受被他們翻舊賬的折辱，更遑論那些剛剛飛昇上仙的小妖精們！”

    “更有甚者，生來便缺了仙骨，終其一生，尋仙路斷，屢屢渡劫，卻屢屢失敗，仙是做不成了，還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漓若這才明白，為何採樓和採柔總是如此柔弱憔悴的模樣，想來在渡天劫的時候，定是受了不少罪——聽說成仙之路甚是艱險，能成者已是萬里挑一，如菡夜這般能以花精之身成仙者，更是萬年難得其一。

    更多的，都是像採樓這般，熬不過天劫，便只能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