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為懷瑾生,為懷瑾死
“擎風!你等等我!”
漫長的會議結束後,那個叫曲譚的小神追了出去,見擎風正在調兵,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連聲道:“捉拿菡夜算我一個,我一定要拿我的錘子,錘爆菡夜的狗頭!”
擎風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道:“好、好的,不過,菡夜仙上,哦不對,是兇徒,他是花,應該是花頭……”
曲譚哈哈大笑,用砂缽大的拳頭重重地錘在擎風的背上,大笑道:“你真有趣!”
擎風痛得一縮,無奈地將他編入隊伍,率領他們下界去尋找菡夜不提。
神界依然還是亂糟糟的,雖然血案已經過去,但是處置傷員、安排防衛、追殺線索、審問從犯,各種事情忙得是不亦樂乎,其中有誰升遷、有誰貶謫、有誰賞賜有加、有誰下獄拷打……多股勢力在其中博弈拉鋸,暗流涌動,殺氣四伏。
萬籟俱寂中,司曜星君盤腿坐在占星臺上,四周朔風如刀,天色晦暗不明。他蹙了蹙眉頭,似乎嗅到了空氣中血腥和陰謀的味道,終於整整衣衫,緩步走出了萬神山。
他的腳步穩健,笑容溫和,一切,都在按著原定好的一切計劃進行著——誰說他只能操縱人界命運?他偏要把自己的命運也緊緊攥在手中!
他的目的地便是弒神山。
如今的弒神山早已不再太平,比平常忙碌了三倍有餘,不斷有神官提著犯神進進出出,裡面拷打的聲音、慘嚎的聲音不絕於耳。
但令漓若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些神官好像真的看不見他們?
他們仍舊待在水牢裡面,身邊的腳步聲就沒斷過,但不知是他們無暇顧及,還是選擇性眼瞎,總之沒有一個,哪怕停下腳步盤問他們一句。
司曜星君在水牢和他們會合,見到懷瑾還是依偎在漓若懷裏,似乎沒什麼力氣的樣子,胸口的傷倒是已有好轉,臉色也好看了不少,他略略放下心來,正要抬步上前,忽然,一叢火焰在他面前爆開,將他生生逼退了一步。
“誰?”少年滿目殺氣,雙手交錯,指尖火焰熊熊燃燒,將漓若和懷瑾擋在身後。
司曜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少年,他眉間的聖蓮花迎風搖曳,像極了十八年前,他並不著惱,只是淡淡地笑道:“你長大了。”
少年也認出了他,戒備之心卻絲毫未減半分:“……是你。”
“你們認識?”漓若好奇地問道。
當著懷瑾的麵,他們心照不宣地選擇了緘默。
司曜繞過羲澤,將懷瑾接過,伸手去查探她的身體狀況,半晌才放下手來:“恢復得不錯,看來漓若的療愈之術已經登堂入室了。”
漓若聞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我常常自己受傷,所以療愈之法用得比較多,嘿嘿嘿……”
司曜也笑了,他誇讚道:“你天資聰穎,若能勤加練習,不出三千年,便可與子瑜一戰了。”
“真的?”漓若喜出望外。
“我只說是可一戰,可沒說打得過呀?”司曜笑著搖搖頭,“你就這麼想與他一決高下?”
漓若悶頭不再說話,伸手在散亂的浮冰上畫着圈圈。
“還是小孩子心性!”懷瑾說著在漓若額頭敲了一下,才問道,“司曜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來看看你。”司曜想也不想地說道,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火蒺藜留下的傷口上,目光溫柔裏帶著沉痛,“下次,可不許在這麼冒險了,你若是出什麼事,我……”
懷瑾大喇喇地打斷了他:“哎呀,我哪知道你們背地裏在算計著什麼,整日裏神神叨叨的,滿肚子陰謀詭計,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欠你這個情……”
“我知道。”司曜突然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懷瑾,又轉頭去對羲澤說,“還有你,你不能再躲在神界了,現在到處都在搜查你的下落,弒神山也很快就將不再安全,我來送你出去。”
懷瑾問道:“怎麼出去,現在神界應該早已經戒嚴了吧?我們連弒神山的門都出不去。”
司曜一臉的淡然,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西南山中還有一個出口,羲澤化身星子附在我身上,我帶他過去。”
“不用麻煩了。”充當了半天透明的羲澤突然開口說道,他身子幾不可見地晃了一晃,笑意逐漸勉強。
好像苦苦支撐的信念土崩瓦解,他這幾日一直繃緊的弦驟然放鬆,看著懷瑾的目光慢慢變得哀傷——師父平安,就很好了……
他短暫的一生,為懷瑾生,為懷瑾死,終得圓滿,不負所托。
他是聖蓮池中最得天獨厚的一朵聖蓮花,生來耀眼奪目,即便是死,也要這樣轟轟烈烈。
“你在說什麼啊?”懷瑾好像一下子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藉着司曜的攙扶站了起來,看到羲澤的目光,她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你在、說什麼!”
她咬緊牙關,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羲澤的臉上,這一下,比過去打得每一次都重,打得羲澤踉蹌了一步,口中吐出一口血來。
“這一下,打你不懂自憐自愛!”
“這一下,打你任意妄為、逆師悖命!”
“這一下,打你……”
接二連三的巴掌如雨點般落下,卻越打越輕,最後一下,懷瑾直接一把將他攬入了懷裏,用的力氣之大,恨不得能將羲澤揉入骨血裡,她抱著少年失聲痛哭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一見這陣仗,漓若也是傻眼了,她左看看右看看,最終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司曜星君,卻看見司曜星君的臉上也滿是驚駭。
司曜暗暗咬牙,看著抱頭痛哭的兩個身影,悄然在袖籠中攥緊的拳頭微微發抖——那是對於命運脫離軌道的憤怒和不甘。
“他們找不到我了……”
半晌後,羲澤從懷瑾的懷中掙脫出來,小心地為她擦著眼淚,然後面朝漓若,一揮手撩開了自己的天藍色衣袍。
漓若探頭湊了過去,然後大驚失色——羲澤寬大的外袍之下,居然空空如也!
除了露在外面的頭、手和腳,他的軀幹部分什麼都沒有剩下,只剩一叢火紅色的火焰在胸腹的位置徐徐燃燒。他輕嘶了一口氣,突然探手從衣袍裡取出了那叢火焰,猶豫了一會兒,遞到了司曜星君的面前。
“我懷揣了一路……思來想去……竟只能託付於你……”羲澤苦笑了一聲,“我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司曜星君?”
司曜星君認出了,那正是羲澤的魂火,不,準確地來說,是凝聚了百人靈魂的魂火。
“瘋子,你這個瘋子!”懷瑾的臉色非常的難看,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對於這個膽大妄為的徒弟,她是又心疼又憤怒。
羲澤痛苦地哼哼著:“蓮劫焰,可熔鍊萬物,我把……我把自己和眾弟子的靈魂熔鍊了,僅得這一叢魂火,可以、可以修補含舒師祖的魂魄……”
他終於不用再暗自忍耐自己的痛苦,也終於不用再像只驚弓之鳥一樣,戒備地盯著每一個過路的神官,他可以坦然地倒下,坦然地訴說自己的心事,坦然地……將師父交付給面前這個亦敵亦友的傢伙。
“你這個瘋子!”懷瑾完全想不到,羲澤爲了救含舒,竟會有這樣瘋狂的舉動,“你會死的!”
“呵呵……”少年安心地躺在懷瑾的懷裏,就像小時候一樣,懷瑾身上的馨香令他沉醉,她懷裏的溫度令他著迷,那是他寂冷生涯裡的唯一的寬慰,是永無盡頭的長路中唯一的光亮,是他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
他含糊地笑著,喃喃道:“那年雲湖道中遇雨,我襁褓皆溼,幾近命喪,若非師父搭救……自那時起,我的命便是師父的了,爲了師父,羲澤……做什麼都可以,哪怕是這條命……”
“誰要你的命,我都和你說了多少回了,含舒的事情你別管,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呢?”懷瑾痛聲大罵道。
羲澤吃力地搖頭:“我、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生帶蓮劫焰,但我現在知道了,我的存在,就是爲了救師祖,天地之間,六界之中,只有我可以救師祖……”
懷瑾再次痛哭失聲:“你這個臭小子、臭小子……”
事已至此,無力迴天。懷瑾除了哭,已經沒有什麼能做的了。
羲澤突然轉頭看了一眼司曜星君,低聲說道:“師父,你和漓若迴避一下,我有些話,想和司曜星君講。”
懷瑾聞言,錯愕地擦了擦眼淚,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也有聯繫了?
司曜星君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沒事,正好,我也有些話要同羲澤講。”
那叢魂火在他們之間緩緩地燃燒,將他們的面目照得幽藍一片,漓若帶著懷瑾離開後,他們之間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冷肅了起來。
“師父說,神君讓她在你和師祖中做選擇,師父選了師祖,為什麼被放的是你?”羲澤忽然冷冷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