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給我查！”神君命令道。

    他命神侍將息華送回住處，同時調動神界守衛清點傷者和亡者，打掃戰場，然後帶領眾神回到鴻蒙殿。

    鴻蒙殿剛剛纔翻新好，爲了慶祝眾神又齊聚在這裏歡宴，他們回來的時候，這裏還是酒宴剛散的樣子，酒壺、點心還好生地放在桌上，一群歌姬舞姬躲在帷帳之後瑟瑟發抖，見他們進來竟是驚恐莫名，不分敵我，齊聲尖叫了起來。

    眾神早已沒了宴飲的心思，各自坐回座位上之後，均是各懷心思，枯坐不動。

    神君施了個術法令眾仙娥閉嘴，才重新回到高座之上，大袖一擺，正襟危坐地說道：“今日之禍，神界可謂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見下面都不說話，他輕哼了一聲，道：“我知道，諸君都受驚了，一時反應不及，被敵方鑽了空隙，也是情有可原。”

    眾神見狀，那座位上就跟生了釘子一樣，戳得他們一起跳了起來跪倒在地，齊聲請罪：“小神有罪，請神君責罰！”

    “我哪裏敢責罰你們呢？”神君走下高臺，走到為首的一個老神面前，“是吧，元豐真君？”

    元豐真君只是跪著，一句話也不敢說。

    “說起來，在座諸位都是神界有名有號的大人物，上有淵源，下有徒眾，履歷戰績若是書寫成文，怕是能圍我這鴻蒙殿一圈，神界能有今日，皆有諸位的功勞，我又有什麼資格怪你們呢？”

    “可是！”神君突然提高了嗓門，“一夜鏖戰，在座諸位，竟是連兇徒的邊兒都沒摸上，一個潛逃下界，一個連身份都不明！這就是神界元勳們的實力嗎？說出去，我都替你們覺得丟臉！”

    眾神再次齊齊請罪，殿中有頃刻的騷亂。

    這時，忽然鴻蒙殿門被重新開啟，清晨明媚的陽光從殿外照射進來，眾神這才發現，血色長夜已經過去，光明即將到來。

    息華抱著受傷的手臂，隨著陽光緩步走入殿中，身後還跟著一個士兵裝扮的小神。

    “子瑜，我不是叫你回去休息嗎？”神君見狀，皺眉問道。

    “神君要責罰眾神，我是首罪，不敢不來。”息華沉聲應道，他的臉色非常憔悴，傷口的血雖然止住了，但是很是駭人，他就那樣沉默地站在大殿中央，像是一顆磐石。

    不知怎麼地，一見息華進來，眾神不安的心就都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還是讓擎風來說吧。”息華說著，給身後那個小神讓出地方來。那個昔日裏膽子比針眼還小，說話吞吞吐吐，連喜歡漓若這樣的話都只敢悄悄地說的小雷神，不知不覺間已經長成了主領一方軍隊的將領。

    “稟、稟神君，傷亡已全部清點完畢，亡者有神祇三位，仙者五位，傷者神祇一百八十四位，仙者三千六百四十一位……”

    聽到這樣驚悚的數字，眾神都呆不住了，更有甚者直接拍案而起，怒吼道：“豈有此理，我神界有何對不起菡夜的地方！竟讓他下此毒手！”

    “行了，事已至此，憤怒也是無濟於事，不如好好商量一下對策。息華，你既然來了，就也聽聽吧！”神君命神侍給息華送上坐榻，方便他坐得舒服些。

    “當務之急，應當是速速捉拿菡夜歸案！”見神君緩和下語氣，有一個手持大錘的神這才斗膽開口提到。

    “你說得輕巧，菡夜潛逃下界，不知去向，你要到何處去尋？再說了，菡夜靈力高深，連息華都被他所傷，普通軍士前去捉拿，豈不是和送死無異？”一名黃衣老神拈鬚反駁道。

    那個手持大錘的神名叫曲譚，他立刻跳了起來：“上神何故妄自菲薄？我神界浩瀚數十萬年，英雄戰神層出不窮，術法寶器更是浩如煙海，莫說是抓區區一個菡夜，就是現在網縛魔界，將魔族一網打盡料想也不是難事。”

    此言一出，頓時下面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夾雜著幾聲嘲諷的笑容。

    黃衣老神冷笑了一聲，搖頭晃腦地說道：“大言不慚！”

    曲譚大怒，正要反駁，就被神君打斷了：“好了好了，叫你們來商量對策，你們倒好，自己和自己吵起來了。子瑜，你有什麼高見？”

    息華低咳了一聲，環視了周遭一圈，道：“子瑜辦事不力，致使菡夜潛逃，捉拿之事，還是我來吧。”

    “欸，子瑜此言差矣，你現今重傷在身，若是我再派你前去，豈不是讓六界恥笑我神界無可用之才？也是時候讓那些後輩們鍛鍊鍛鍊了，那個……你叫擎風？”

    那個叫擎風的小神受寵若驚地縮了縮脖子：“正是小神！”

    “正好，你做事細緻縝密，可堪大用，我給你個立功的機會你要不要啊？”

    “請神君吩咐！”

    “那好，你帶一千神兵下界，前往各界搜尋菡夜下落，不必硬拼，隨時彙報位置！”

    “是！”擎風領命而去。

    息華這時又道：“事發之時，神界門口只有姜壬獨自守衛，致使暴徒闖入行兇，這也是我失職，懇請神君責罰。”

    “竟有這事？”神君大驚，想了一想又道，“罷了，神界常有飲宴，他們一時貪杯瀆職，雖有過錯，但也不是什麼大過，更不是你的過錯。這樣吧，當夜擅離職守的所有守衛，各降職一等，罰鞭三百，另調各處守軍替換，如何？”

    “如此甚好。各處守衛已有萬年不曾交替，多有鬆懈懶怠，正好趁著此事，重新換些新鮮血液。”息華稱是。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神君精光四射，息華斂藏鋒芒——守衛調動，正是各自安插心腹的好時機！

    弒神山一事，已讓息華佔盡上風，如果連神界守軍都換了息華的手下，那他這個神君，就是日日睡在猛虎榻邊了！

    他絕不會再讓息華得逞！

    這時，那日為司曜星君鳴不平的那位老神又站了出來，斂容說道：“回稟神君，老身不才，回去仔細想了想，發現昨夜之禍，全因一件事情！”

    “你且說來。”神君眉頭一挑，似乎是早已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神君，我神界自聖君掌兵以來，一向是統兵權和調兵權相分離，聖君只有操練排兵之權，卻無調動任免之權，一旦發生像昨夜這樣的緊急狀況，聖君獨木難支，百萬神兵群龍無首，這纔是今日之禍的根源！”

    神君陰沉的眸子掃過殿中每一位神祇，見他們不乏點頭者，各有甚者，已經私自交頭接耳了起來。

    “諸君……都是這麼想的嗎？”

    “啟稟神君，真君說的有道理啊！”

    “就是，如果聖君昨夜手中有調兵權，我們就不會死這麼多神仙了！”

    “還請神君三思！”

    神君“哦”了一聲，又轉頭看向息華，他還靜靜地坐在那裏，似乎是因為傷痛一直蹙著眉頭，看起來精神不濟的樣子。

    “子瑜……也是這麼想的嗎？”神君的神情似笑非笑。

    息華聽他問自己，勉力坐起身子，回道：“調兵權和統兵權分離是舊例，也是爲了神界的安定和君權的穩定，他們所言，全是因昨夜受了驚嚇，但因噎廢食、杯弓蛇影乃是大忌，神君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我怎麼記得，你昨夜叫慶忌來回話，也是這麼說的？”

    “確有此事。事發突然，子瑜口不擇言，驚擾了神君，還請神君恕罪。至於軍權之事，全憑神君決斷。”

    “子瑜，你我相交這麼多年，我竟不知你口才這麼好。”

    神君冷冷地笑了一下，回望座下那些還在義憤填膺、口若懸河的貌似忠義之輩，突然幽幽地問道：“諸君今日之言，是要逼宮……還是造反啊？”

    眾神皆是一驚，齊齊將沒說完的話硬生生的給吞了回去。

    “諸君這樣說，我若再抓著調兵權不放，倒顯得我器小疑心重，不夠信任我們勞苦功高的息華聖君了，子瑜，你說是不是？”神君的笑容越來越冷，一字一句間盡是嘲諷。

    息華不再說話，滿殿神祇也不再說話，氣氛一下子冷到了冰點。

    長久的沉默之後，神君突然一甩袖子，沉聲道：“聽我諭令：息華聖君戍衛神界不力，致使兇徒闖宮，菡夜叛逃，其罪大焉，念其力戰菡夜，身受重傷，故功過相抵，不予處罰，自今日起，予息華聖君調兵之權，望能守衛神界，勿再發生今日之禍！”

    息華抱著傷臂跪下謝恩，對今日殿上所發生的一切，不管是罰，還是賞，都像是早已料到，亦或是根本不在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就連神君心裏都犯了嘀咕——究竟是息華的演技太好，還是自己真的錯怪了他？

    無心無情的息華聖君，也會貪戀權柄、玩弄權術嗎？他可真是一點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可是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著神界諸神——權柄下移，權力分散，息華手中的牌越來越多，而神君手中可用的牌卻越來越少。

    更可怕的是，長期處於安逸狀態下的眾神們，在這一場驚天變故之後，突然開始重新審視思考——他們需要的，究竟是怎樣的一位神君？

    神界的天，似乎是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