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神界異變之始
行刺神君。
司曜垂首看著懷裏沉睡不醒的女子,她就算在昏睡中也是緊皺著眉頭,滿臉都寫著不服氣,好像隨時要衝上去再和神君幹一架。
同時存在於她臉上的,還有另一種情緒,叫做疼痛。
鮮血的來源主要來自於她心口那個可怖的傷口,那根妖異紅豔的火蒺藜還插在她心口,上面無數的小刺刮擦著血肉,繼續拉扯著傷口,加重她的傷勢。
火蒺藜上有一舊一新兩層血跡,雖然大部分都已經被新的血液覆蓋,但是還是依稀可見底下那層深黑色的,彷彿已經融進了紋理裡面,永世不消的陳年痕跡。
他驀然想起那一年,她初初升仙,回到神界,大宴之後,她一襲紅衣站在雲層邊際,身影搖搖欲墜,像是一隻斷了線的紙鳶。他偶然經過,出聲問詢,那時那個一身戾氣和死氣交織的鳳凰花仙冷然回答道:“我不喜歡這裏,我想回去。”
是啊,眾生都道修仙好,卻有那麼多的神與仙視神界為牢籠,做夢都想著逃離。
而他,司曜星君,創世古神,地位尊崇,靈力高強,在神界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不過是一個……被這座牢籠囚困得時間最長的一個囚徒罷了。
可他們都知道,他們逃不出去了。
不等星君回答,懷瑾突然面向他,露出一個悽惶之極的笑容,她嘶聲問道:“如果,我活著不能離開這裏,那……死呢?”
話音未落,她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根火蒺藜,朝著自己的心口,狠狠地紮了下去!
她的動作之快,下手之狠,連司曜都沒來得及反應,他目光驚動,錯步上前接過懷瑾軟倒的身子,隨著她跪倒在柔軟的雲層之上。
死水無波的幾十萬年神族生涯裡,他竟從未見過這樣的烈性女子。
火蒺藜原是萬芳園中與鳳凰花伴生的一種不起眼的植物,但因為它的性狀極熱極毒,一旦被它刺中,就會血流不止,靈力伴隨著血液一起流失,是對付神仙極好的武器。
打那時他就知道,懷瑾從不怕死,她性烈如火,一向是寧願玉石俱焚,也絕不苟且偷生的脾氣。
但他百般籌謀算計,還是漏算了懷瑾會爲了他去和神君拼命。
百密一疏,功虧一簣。
兩個神官戰戰兢兢地哀求著:“星君,小神也只是奉命行事,還請星君放了囚犯,別與小神們為難。”
星君閉了閉眼睛,周身殺氣漸漸地散去,他抱著懷瑾緩緩飄落,低聲道:“我知道了。”
而後,在在場的眾神或驚懼或期待的眼神中,他腳踩著浮冰,刺骨的冷水已經漫上了他的腳面,他略略一彎腰,雙手平舉,親手……將懷瑾丟進了水澤之中。
無數絲線交織而成的浮冰在他的動作之下劇烈地搖晃著,“乒乒乓乓”地碰撞著,無數浮冰碎裂,又有無數浮冰凝成,在一片混亂之中,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也墜入了水底,盪開一圈圈的小漣漪。
直至懷瑾完全消失在了司曜的視線之中,他才轉過身,面上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溫和從容神色。
神官大鬆了一口氣,連聲謝道:“多謝神君體恤!”
“行刺神君,確是大罪。”司曜笑道:“但茲事體大,務必要證據確鑿,口供完整纔好,今日趁著聖君也在此,不如將罪徒的案卷取來,我們一同斷斷這樁案子。”
兩個神官臉色登時大變,對視了一眼後,其中一個戰戰兢兢地說道:“事發突然,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還沒、還沒來得及書錄案卷……”
“哦……”司曜慢悠悠地說道,“原來神君的命令,就可以跨過所有的這些刑訊流程。”
此言一出,在場眾神都是嚇了一大跳,鴻羽小聲提醒道:“星君大人,神界可是不許私自議論神君行止的。”
“敢做,卻怕被說麼……”司曜忽然一甩袍袖,身影消失在巍峨卻陰冷的弒神山。
息華沒有任何聲響,他最後看了一眼已經恢復平靜的水澤,也離開了這裏,只留下鴻羽和那兩個神官面面相覷——他們都預感到了,神界真的要迎來一場腥風血雨了。
——————
鴻蒙殿外,神君在幾十位神侍的簇擁之下,悠然地坐在軟榻之上,頭頂華麗冠蓋,腳踩金絲絨毯,手中端著一杯“雲霓酒”。
數百神兵正在熱火朝天地修理著鴻蒙殿破損的部分,應神君的要求,又在原來的裝飾之上,著意新增了許多珍寶靈石,很快,一座比原來更華麗更恢宏的大殿就漸漸露出形貌。
“正值神君納妃盛典,沒想到卻出了這種事情,真是晦氣!”一個神侍義憤填膺地說道。
“就是說嘛,那個鳳凰花仙真是不知好歹,到底骨子裏是隻妖,一水兒的壞坯子,修再多的仙都改不了本性!”另一個神侍緊接著說道。
“咳!”遙遙地,百步之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咳,一襲素白的菡夜輕搖摺扇,信步走來,精緻無匹的臉龐上皆是嘲諷,“這話是怎麼說的?”
菡夜,妖界第一個成仙的蓮花妖,成仙十數萬載,靈力強大,性情乖戾,在神界沒有朋友,但也沒有敵人。
他的面容見之便心旌神搖,他的嗓音聆之便骨酥身軟,沒有見過的生靈,根本不會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美麗的面龐和這樣超脫的氣度,比起玉又多剔透,比起雪又多暖意,比起水又多氣節,比起竹又多飄逸,比起風又多驚心——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人或物可以用來形容他。
他只消輕輕在那一站,就能吸引住全部的目光,周遭突然安靜了下來,幾十個神侍大氣也不敢出,一面卻又偷偷地覷著他的美麗,同時自慚形穢著。
就連正在忙於修復鴻蒙殿的神兵也全都停下了的手中的活計,齊齊地看向他。
菡夜對這一切彷彿視若無睹,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彷彿聽見什麼髒東西在詆譭我。”
那個神侍心知自己說錯了話,也不敢辯白,只得當著他的麵給他行了一禮:“小神口無遮攔,無意冒犯仙上,在這裏給仙上賠個不是。”
菡夜神情似笑非笑,面容冷傲,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就這麼冷眼看著神侍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就在神侍兩股戰戰,幾乎站不住的時候,神君終於發話了:“菡夜啊,他不是在說你,你不要和他一般計較。”
菡夜嗤笑一聲:“我哪會與他生氣,這等腌臢貨,我多瞧一眼都覺得噁心。”
神侍麪皮由白轉紅,由紅轉紫,險些憋出內傷。
神君笑著命其他神侍給菡夜也倒了一杯酒,引他坐下,才道:“神界出了事,他們心裏也是牽掛著,一時口不擇言,並無惡意。”
菡夜將手中摺扇“啪”地一收,握在手裏把玩著,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懷瑾說到底也是我的晚輩,她犯了錯誤,也是我沒有教導好之故,還請神君看在她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對她從輕發落吧?”
神君麵露難色:“我原本是有意寬縱她的,可惜她不但不領情,居然還敢大鬧鴻蒙殿,意圖弒君……如此罪行,即便我有心放過,刑律也絕難饒她。”
“放不放,不就是神君一句話的事麼?”菡夜突然笑了一下,這一笑,便如初夏六月,早荷亭亭,卻暗藏着鋒芒。
神君麪皮一緊:“你這話又是怎麼說的?”
菡夜醒神,作勢打了一下自己嘴巴,笑道:“瞧我這張嘴,壞坯子說話就是這般口無遮攔。”
說完,不等神君開口,他就站起了身,朝著神君拱了拱手:“行吧,我也不過是白說一句,本也沒指望著神君能答應,我還是回去好好反省,別再讓這張壞嘴惹出什麼事端來!”
他起身的時候,瑩白如玉的右手在一旁几案上撐了一下,那把摺扇就這麼好巧不巧地碰翻了那杯“雲霓酒”,一滴沒喝過的酒液頃刻灑了出來,從几案上一路漫到雲靄之上,小巧精緻的骨瓷酒杯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他卻看也不看,重新開啟描摹著春日桃花的摺扇,輕搖著揚長而去。
剛纔被菡夜羞辱的神侍連忙膝行著上前,小心翼翼地撿起酒杯,重新放回桌案上,然後跪在神君面前,以頭觸地,身子抖似篩糠,靜候著神君的發落。
“自去領罰。”神君臉上已經殊無笑意,只是還端著他至尊的架子,冷聲道。
“是。”他認命地應道,很快就被其他幾個神侍拖了下去。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神使長厷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撲通一下跪在了神君的面前,顫聲說道,“數百位神官正在集結,正往這裏趕過來了!”
“怕什麼,慌里慌張的成何體統!”神君斥道。
“他們聲稱要為星君討個說法!”
“笑話,星君已經好生地放回去了,他們要討什麼說法?”
“他……他們……星君被發現暈倒在秋水元君的宮殿外,衣衫破爛,身上傷痕累累,顯見得是在弒神山受了虐待的緣故,數百神官見之大駭,都義憤填膺地衝了過來,誓要揪出那個敢虐待星君的元兇!”
“什麼?”神君一拍桌案,差點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