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若，你又犯錯了。

    漓若微微一怔，是啊，自從回神界開始，她彷彿一直在犯錯，但每次身後都一直跟著這個傢伙，在給她擦屁股，收拾殘局。

    “好、好像是哦。”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去看埋骨地。

    埋骨地裏到處都是碎石爛泥，有些墳冢甚至已經被砸開了，連墓碑都不知所蹤，雖然她們努力彌補，將山體修補好，但還是闖下了不小的禍患。

    “對不起，這次是我魯莽，冒犯了你的先祖，我……”她真心實意地向蘭香道歉。

    “不怪你，是我的錯。”蘭香已經從這驚天鉅變中回過神來，藉着嫚夭的攙扶勉強支撐，視線也看向埋骨地，低聲說道，“若非我設局困住上神大人，您也不會因此而毀山……”

    “況且……”他欲言又止，看向嫚夭，笑容溫柔，“若非上神大人，恐怕我臨死之前，都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面了。”

    “說什麼呢！”嫚夭惡狠狠地瞪著他，“不許再胡說八道，你不會死的！”

    得到了蘭香的諒解，漓若腦子裏始終緊繃着的弦終於鬆開，身軀晃了晃，立刻癱軟了在地上。她已經虛弱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連輪廓都開始虛無起來，一直苦苦維持著的形體開始逐漸渙散。

    嫚夭轉頭，驚恐地發現，原來漓若坐著的地方，居然只剩一團朦朧的水汽，她的笑容飄渺而悠遠。

    “怎、怎麼回事？”她失聲驚叫道。

    “她太虛弱了，被困在埋骨地那麼久，剛剛支撐山體又損耗了太多的靈力。”蘭香和聲解釋道，神情也帶著憂慮，“來，我們把她攙扶起來，帶回我的香鋪吧。”

    他吃力地站起身，正要去拉漓若的手，忽然肩上一緊。他回頭看去，卻是息華。

    息華聖君一言不發，只是隔開了他的手，他在息華聖君凜冽的刀兵之氣壓迫下，連呼吸都是困難，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一恍神的功夫，息華已經拉起漓若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面將自己的靈力輸送給她，幫助她繼續維持自己的形體。

    “息華……”她吃力地睜開眼睛，見是他，想到他們還在吵架，就想掙脫出去，可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罷了罷了，息華聖君的懷抱，這上天入地，享受過這待遇的，還有誰呢？回頭又可以和懷瑾吹噓好久了。

    萬一現在再惹惱了他，他一生氣把她丟下，蘭香一隻瀕死的妖，嫚夭又是人，她還能指望誰呢？

    她瘋狂地為自己尋找著理由。

    “息華，我這次的表現……其實也還可以吧？”除去前面的被困和毀山。

    最後失去意識前，她揪住息華的衣領，突然迴光返照似的來了一句。

    “唔……”一向寡言少語的息華低低地應了一聲，雙手有力地將她託了起來，將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勉強吧。”

    漓若終於放心地笑了起來，然後眼白一翻，乾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息華抱著漓若離開了深山，那些小妖一見這架勢，也彼此支撐著慢慢地下了山，只剩下蘭香和嫚夭四目相對。

    “嫚夭，跟我回思嫚香鋪吧。”蘭香眼中的柔情滿得好像要溢出來了，看著嫚夭目不轉睛，一刻也不肯轉開視線。

    “思嫚？”她只聽說蘭香潛藏在人界，開了一家香鋪，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家店的名字，心中最軟的那個地方立刻被狠戳了一下，又酸又麻。

    “好。”她依偎在他的肩頭，笑著應道，隨後與蘭香手牽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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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息華，臭息華……”

    漓若就連昏睡著的時候，都是不安生的，縮在息華懷裏的時候，又是扒息華的衣服，又是各種踢腿翻身，恨不得在他身上來一套太極八卦連環掌，而等到息華終於忍無可忍，將她丟在鬆軟潮溼的青草地上後，漓若又是嘴裏嘟嘟囔囔的罵著息華，一刻都沒停歇。

    息華盤腿坐在她身邊，臉色越來越黑，比他如墨般的衣服還黑，已經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終於忍不住脫下外衣，然後丟在了漓若身上，恰好把她那張吵人的嘴也蒙在了裡面。

    “嗯？”漓若極易受驚動，這一下立刻就把她驚醒了，雖然意識還是不太清醒，身手卻是矯健，立刻把那件黑色的外袍扒拉了下去。

    “嗯？”她看著手上的東西陷入了沉思——這一坨烏漆嘛黑的是啥，怎麼軟軟的，帶著溫度，還有熟悉的氣味？

    “嗯？”熟悉的氣味？這一下，她徹底清醒了過來，一眼便瞧見面前面沉似水的息華。

    她忙討好似的把衣服遞還回去。

    “我怎麼會在這裏？”她回首四望，只見自己躺在一處寬闊的草地上，四周的風景都是陌生的，看起來已經和那處密林離得很遠了。

    “你剛剛那招融散重生，現在還使得出來嗎？”息華不答反問。

    “啊？”漓若繼續茫然，“你是說那招……變成水汽嗎？”

    她好像聽見息華的後槽牙響了一下。

    “我再試試。”她立刻說道，說著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閉上眼睛，開始回憶起剛纔的所以細節。然而她實在是太虛弱了，她的身子抖得厲害，慘白的小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還沒催動靈力，右手一軟，已經又落了回去。

    息華無聲地攥住了她的手，她頓時感覺到一股暖流從他們相握著的手上慢慢地傳導了進來，身體的麻木僵冷纔有了好轉。

    “你剛剛受了寒，別太勉強。”

    “受寒？”漓若一愣，“水神怎麼會受寒？”

    “人界之寒，和神界之寒不一樣，你剛纔靈體虛弱，才被寒氣鑽了空隙，這個靠術法治癒不了，只能靠你自行將養。”

    漓若懷疑的眸子看向他又重新穿了回去的墨色外袍，所以他剛纔……

    “好了，你再試試。”息華垂眸，收手說道。

    “嗯。”漓若乖乖地應道，將剛纔那一套流程又來了一遍——自行融散，和靈力耗盡被迫融散，那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非要說出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對水靈的感知。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天地的存在，天地間所有水靈的存在，她的視野隨著水靈的流動飄散向遙遠的天際，世界廣闊而明晰。溪水的歡快跳動、河水的奔流不息、海水的淺吟低唱，甚至地下水源的平靜而富有生命力的呼吸。

    她好像一下子變得很大，像大地一樣寬廣而容納百川，又好像一下子變得很小，在世間億萬水靈面前，她就算真的成了天地水神，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但她對身體的控制還在，哪怕她散作千萬點水靈，依然可以完全復原成漓若的樣子，甚至可以變成別的樣子。

    這樣想著，她便回憶著，變成了嫚夭的樣子。她的額頭上，一排銀飾叮叮噹噹的響著，像是泉水叮咚，分外動聽。

    “好看嗎？”她繞著息華轉了一圈，藏藍色的裙襬慢慢地撐開一個漂亮的圓。

    她分明看見息華眼中的驚詫之色。

    然後她又變成了懷瑾的樣子，扭著水蛇般的小細腰，捏著嗓子朝著息華行了一禮：“小仙懷瑾，拜見聖君大人。”

    息華越發屏住了呼吸，整個身子一動不動的，像是一座純黑色的雕像。

    漓若更加欣喜，她託著腮想了想，還能變誰呢？有了！

    息華是黑雕像，那她就是白雕像。她想起的是靈泉村裏那座美麗而高貴的水神像，靈髻高梳，後面有一半的頭髮溫柔地披散下來，雙眼緊閉，神情悲憫高華，雙手在胸前交疊，結的是一個水系術法的靈印。

    好像還缺了點什麼？

    她仔細地回憶著，纔想起來，是那個水環！

    於是她召喚水靈，在她身周也照模照樣地做了個水環，水靈緩緩流轉，映照著天邊火紅的朝陽，發出燦爛奪目的光。

    是啊，不知不覺間，漆黑而漫長的夜已經過去，黎明已經到來，五彩的朝霞落入她的眼底，讓她的神態看起來帶著淺淺的惆悵，整個身軀像是一匹用清泉水織出來的白緞子。

    息華的身軀，幾不可見地晃了晃。

    那一瞬間，他的頭不可自抑地痛了起來。

    “息華，你真的想知道你的過去嗎？”司曜星君一字一句的警告猶響在耳邊，“息華，那樣你將萬劫不復。”

    息華當時對他的迴應是一個沉默的背影。

    打從三萬年前西南山下，他被神君發現後，他的日子一直都是迷茫而晦暗的，不知道未來，不知道過去，也沒有前進的方向，除了與魔界那一戰，讓他感受到了殺戮的樂趣，才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之外，那麼或許只有追尋過去，才能讓他明白，他究竟是誰，他因什麼而存在，他該爲了什麼而走下去。

    萬劫不復？他心裏暗暗冷笑一聲，那些瞞著他，不敢讓他知道過去的神仙們，才應該萬劫不復。

    “漓若……”

    “嗯？”漓若詫異地睜開了眼睛，她還從來沒有聽過息華用這樣的口吻和她說話，低啞的、像是清風拂過琴絃的淺鳴，還帶著點不為人知的脆弱。

    “你知道……她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