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會久留，我今天才到的這裏，我根本就沒吃過人！”漓若步步緊逼，“不過我只想知道，你究竟看不看得出來，我是人是妖？”

    “你不是人，也不是妖。”

    漓若剛鬆了口氣，又聽他接著說：“而是停滯於人界的一抹怨氣。”

    “什麼東西？”

    “而今你傷人，他日必會傷己。不過是些前塵舊事了，執著無益，不如早些放下吧。”李長櫟說著，拈著他長長的鬍子，嘆了一口氣。

    漓若聽完氣得肺快要炸了，敢情還是在說是她吃了那些人？

    “人不好吃，我不吃人，我也沒有怨氣，你既然看不出來我是誰，就早些滾蛋吧，別砸了重嘉派的招牌！”她說著大搖大擺地繞過李長櫟朝外面走去。

    茶館的門隱有光澤閃動，旁人看不出來，漓若卻是知道，那裏被李長櫟設了界，不過區區小界，她還不放在眼裏。

    她一頭直直地撞入界之中，一手取出一塊凝香淚碎片，朝著面前狠狠一劃，只聽“叮”地一聲，好像是凝香淚撞到了什麼東西，那東西被凝香淚巨大的靈力撞得直接飛了出去，連著翻滾了好幾圈才落回地面。

    那是一塊透明的石頭，在承受了漓若那樣強大的靈力之後依然完好無損，稜角分明，通身晶瑩。

    漓若湊近撿了起來，定睛一看，卻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模樣和凝香淚很像，卻沒有那股子異香。

    “李仙師真是好本事，不過比我差得還是遠了點！”她上下把玩著石頭，挑釁道，“同樣都是玩石頭的，你的石頭怎麼這麼不堪一擊？”

    “罷了罷了，我寬宏大量，宰……什麼肚子能裝一條船……今念閣下修行不易，若能早早束手就擒，且今後不再害人，吾定會助你一臂之力，送你超脫。”

    漓若這些纏頭巴腦的話雖然學得不怎麼樣，但總算記性還不錯。

    李長櫟搖頭嘆息：“莫要不識泰山，此乃昔日天降靈石，名喚“絳雲珠”，有大神通的，不過，姑娘確實是好本事，想來修行也有些年頭了，既有成仙之道，為何甘做妖魔呢？還是早些放下執念，速速離去吧！”

    “醬雲豬？”聽起來挺香的。

    漓若將那石頭丟還給他，“我管你什麼豬，我再說一遍，我不是妖，你如果再纏著我不放，我就把你……變豬！”

    她深深地思考了一下，聽懷瑾的描述，重嘉派現今廣收徒弟，規模宏大，成仙的卻極少，這幾千年來也統共就懷瑾一個，斷斷沒有這李老頭的份——既然是個人，那麼她剛纔好像又……犯戒了？

    一回生二回熟，蝨子多了不怕咬，大不了多抄幾次天條就是了。

    想到這裏，她頓時目露兇光，神色猙獰，凝香淚浮於空中，開始大放異彩。

    李長櫟的神色一下子變了，他抄起石頭揣進懷裏，大喝道：“快走，妖孽狂性大發了！”

    他的雙手還在空中胡亂地比劃著什麼，半晌後才拔出長劍直指漓若：“妖孽，既然你不思悔改，一意孤行，那我就留不得你了！”

    人群一下子亂了，紛紛往外跑去，茶館外的小道本來就不甚寬敞，也不知是這裏的人心大，還是他們果真見慣了妖魔鬼怪，看熱鬧的人不減反增，把整條街都給堵了，使得撤退計劃相當艱難，踩腳的，跌倒的，哇哇大哭的，直叫著被揩油的……比比皆是。

    李長櫟一個頭兩個大，索性將茶館門一關，眼不見為淨。

    然後他一轉身，將長劍往後一扔，居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她的小腿就開始痛哭流涕：“女……女俠饒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孩童，降妖除魔不過是爲了混口飯吃，卻不想今日遇到了真正的高人，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女俠寬宏大量，饒小的一條賤命吧！小的以後一定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

    竟把漓若虛張聲勢的術法生生逼得收了回去。

    “你不是修仙的嗎？哪來的三歲孩童？”她十分懷疑，只道是他設的圈套，她可不會再一次地犯同樣的錯誤了。

    “小的……小的早三十年前就被逐出師門了……”李長櫟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一面還留意著客棧門有沒有關嚴。

    “……”

    她總算明白了過來，眼前這個男人分明就是個打著重嘉派的名號，到處招搖撞騙、滿口胡謅的大騙子，他的話自然是信不得。

    “這裏果然有妖？”漓若一把把他拽起來，一手掂著凝香淚，一邊危險地湊近他問道。

    “女、女俠這是什麼意思？”李長櫟見漓若的臉在他的面前越放越大，兩頰的肌肉不住地在顫抖，漓若只覺得手中的重量越來越重，越來越重，最終還是沒抓住，任憑他又跌跪了下去。

    漓若嫌棄地拍拍手：“如果真像你們所說的，是個會吃人的妖，那我倒要去會會他，省得他丟了我、呃……他們妖的臉！”

    李長櫟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腦中繃緊的弦鬆了鬆，跪坐在地上，仰起頭來討好地笑：“小的這就帶女俠去。”

    漓若點了點頭，推開茶館的門，見門外還是一番人仰馬翻、煙塵四起，憂愁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去讓他們走開。”

    “是是是！小的馬上去！”李長櫟應著，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和表情，故作高深地一手持長劍，一手持絳雲珠，慢慢地走了出去，對著外面騷亂的人群道：“各位，妖孽已經被我收服，大家可以安心了！請大家保持秩序，照顧一下老人和小孩，緩緩離開即可！”

    “噗！”這話讓還坐在屋裏的漓若把口中的茶全都噴了出來。

    敢情人在江湖，靠的不是什麼真才實學，而應該是能屈能伸和……不要臉。

    “誒對，那邊的姑娘，請小心你的裙子，別被踩到了。大娘，您抱好您的小孫孫，哎呦，瞧把這小腦門磕的，疼不疼啊？哎說你呢，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跑得比姑娘還快？還不扶一把你旁邊那位夫人？”

    漓若聽見李長櫟的聲音在鼎沸的人聲裡若隱若現，艱難地維持著秩序，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但不知不覺間，漓若發現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遠，最後徹底淹沒在了人群中。

    等她回過味來，衝出門去，門外整條大街已經空空蕩蕩，一眼望得到頭尾，只有對街攬客的招牌在風中搖搖擺擺，哪裏還有李長櫟的身影？

    空氣中殘留著術法殘留的痕跡。

    漓若伸出指尖在長風中感受了一圈，才明白過來——剛纔喧鬧的人群，不過是李長櫟幻化出來騙騙她，好換取自己逃跑時間的小把戲。

    枉她自詡聰慧絕頂，竟然著了這江湖騙子的道！

    “術法勉強堪用，就是不用在正道上。”漓若託著自己的下巴，學著息華教訓人的口吻道。

    怎麼又想起他來了？明明他才離開不久，回神界覆命，一來一回，人界怎麼着也要半個月過去了。

    還是趁著息華不在，好好地耍弄耍弄一番纔是正道，若是能順便將那作惡的妖精給抓了來，大小也算功績一件，也省得息華老是沉著一張臉，嫌棄這嫌棄那的。

    “說好不提他的，瞧我這張嘴！”漓若懊惱不迭。

    “提誰？”

    漓若正低頭往外走，前方卻不期然地撞到了什麼，一雙手抓住了她的雙臂，將被撞得一個趔趄的她穩穩扶住。

    那個東西還會說話。

    她捂著額頭抬起眼來，正好看進一雙黑沉沉的眸子裡，離得那樣近，她看見對方眼中小小的自己，張狂而慌亂，膽怯卻又莽撞。

    他的手用力地託著她的肘部，凜冽的刀兵之氣鋪天蓋地，迫得她無所遁形，她怔怔地回望他，在這樣熟稔的氣息裡，忽地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息華眸光微閃，手中用力將她托住，一邊分了一股靈力出去，探入到漓若的身體裡，尋找著她此次暈倒的原因，卻是尋找半天無果，只是覺著，她身上凝香淚的靈力似乎又強烈了一些？

    難道此處便有第三塊凝香淚碎片？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息華回憶起前面兩塊凝香淚的收集過程，只不知是純粹湊巧，還是那特屬於天地水神的奇異感應，能夠感知到所有碎片的存在？

    他凝眉沉思著，只將漓若丟給蠶豆託著，朝四周隨意看了看，只見整個茶館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全都翻倒在地，滿地的果殼茶盞。還有神力和靈力衝撞留下的痕跡，尋常人看不見，但他只粗粗一眼，就大約猜出了剛剛發生了什麼。

    正要帶著漓若離開，忽然見漓若袖中一動，那條冰蛇嗖地一聲竄出，直奔剛剛凝香淚和絳雲珠撞擊過的地方，貪婪地吸食著什麼——息華髮現，冰蛇彷彿正在長大，灕水河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它不過手指粗細，現在已經手腕粗細了。

    冰蛇一面吸食，一面用挑釁的眼神看著息華。息華長眉一挑，正欲有所動作，忽聽漓若嚶嚀一聲，悠悠醒轉了過來，他只好又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