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呼聲此起彼伏，漓若想起五年前，自己初見子瑜時，好像也是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頓時覺得十分丟神。

    “你是……漓若？”一隻年紀稍大的老烏龜眯縫著他的老花眼，遲疑著問道。

    “對啊！小樂樂，怎麼樣，大家都還好嗎？”她抬眼望了一圈，終於發現一件事情——成元不在裡面。

    “成元呢？”她奇怪地問道，“太陽都曬屁股了，他還沒起來？”

    老烏龜黯然搖了搖頭：“他走了。”

    “走了，去哪裏了？”漓若一驚，瞬間心提到了嗓子口，之前伊祝也說漓君走了，結果她居然是死了。那成元，會不會也……

    “我們也不知道，就有一天晚上，突然一道很亮很亮的雷劈了下來，劈到了成元哥哥的身上，他立刻就吐血了。”碩大的龍蝦精毛毛接茬道，“他昏迷了一天，第二天醒過來之後就走了，什麼話也沒跟我們說。”

    “吐血了？”漓若心慌得厲害，成元是他們這裏的孩子王，也是靈力最充沛的一個，好端端的他怎麼會被雷劈，還吐血了？

    “你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怎麼會這樣？”

    “漓若姐姐，你走了之後，成元哥哥好像很難過很難過的樣子，他漸漸地就不跟我們一起玩了，也不再笑了，整天把自己關在水界裡，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海星精小可兒支支吾吾地說道，“漓若姐姐，我們以為你不回來了！”

    他“哇”地一聲哭出來。

    “姐姐說過會回來看你們的嘛，哎呀，你們不要哭嘛。”小可兒一哭，他們就也跟著哭，場面一下子亂套了。

    息華降落雲頭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漫山遍野都是這群小妖精稚嫩的哭聲，他蹙起了眉頭。

    漓若聽到動靜，回過頭來見是他，也不逃了，反而癟著嘴，帶著哭腔叫道：“息華，我也想哭，怎麼辦？”

    息華還沒反應過來，漓若已經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嫻熟地在他的心口磨蹭著，將自己如瀑的長髮揉得亂糟糟的，像是一頭受了天大的委屈，拼命往他懷裏鑽的小獸。

    “息華，成元不見了，他去哪都沒和我說一聲，我找不到他了怎麼辦，你說他會不會死了？”漓若混亂地絮叨著。

    這天底下，縱橫六界，上下三萬年，還沒有任何物種敢往他的懷裏撲，漓若是頭一個。

    但息華其實並不排斥，他見過人類相互依偎取暖、互訴衷腸的樣子，知道這是一種表達、或者宣洩情緒的方式，他其實很熱衷於當一個如司曜星君那般的老好人，管管家長裏短，算算雞毛蒜皮。

    很可惜，他天生帶有刀兵之氣，肅殺凜冽，使得他方圓十里之內，往往連草都不敢長一棵。

    所以此情此景，息華僵硬地學著人類摸小狗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腦袋，道：“不要哭。”

    “哭你個死人腦袋！”漓若忽地一把推開他，他莫非忘了自己的淚海已經被他封了？

    可她忘了自己的頭髮還被拿捏在息華的手裏，這一下推得息華猝不及防，他下意識地握拳收緊，隨著後退的動作，揪掉了她一縷頭髮。

    漓若抱著禿了一塊的頭皮嚎了一聲。

    息華神色卻還認真：“我是神，死了就沒了，沒有死人一說。”

    “你是誰？為什麼欺負漓若姐姐？”

    “看著就不像個好人，漓若姐姐你快過來！”

    那群小妖精見漓若與一個陌生的傢伙起了爭執，頓時同仇敵愾，義憤填膺起來，也不哭了。雖然迫於他的威勢並不敢上前，但是嘴上功夫卻是不饒人，七嘴八舌的，比五百隻鴨子還吵。

    漓若越發頭大，回身便要趕人。

    “好啦，你們先回去吧，天要黑了，回家吃飯飯去了！”

    “漓若姐姐，你不跟我們回去嗎，我把我的洞府分給你一半！”小可兒道。

    毛毛介面道：“你那的洞那麼小，還是去我那兒吧！”

    “乖啦，姐姐就先不回去了，姐姐得去把你們的成元哥哥去找回來呀！”

    小可兒擺動著他的身體，歡快地蹦了兩下：“真的嗎，你真的會把成元哥哥帶回來嗎？”

    老烏龜慢悠悠地道：“孩子們都記掛著你，不管找不找得到，都記得經常回來看看。”

    他年紀大，見識的多些，看漓若和息華的陣仗，就知道，漓若多半……以後是不會回來了，但他又捨不得讓這群小妖精傷心。

    “好的呀！”漓若慣是沒心沒肺，她雖然已經與他們分別有五年了，可在他們漫長的生命裡，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間——她還不知道離別的苦酒有多傷。

    她答應著，將小妖們哄了回去，見息華還站在原地，墨瞳暗沉沉地盯著她，不知怎麼的，竟覺得侷促不安起來。

    “那個，我得去找成元……”她期期艾艾地說道。

    息華不說話，周身肅殺之氣頓起，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陰影之中滿是支離破碎的刀光劍影，呼嘯著充盈了整片天地。灕水頃刻間濁浪滾滾，翻江倒海，中間夾雜著小妖精們慌亂的哭喊聲。

    “你幹什麼！”漓若見狀怒道，“就算我不同意與你回去，你也不用拿我整條灕水陪葬吧？”

    息華冷冷地道：“打得過我，你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你！”漓若自然不會傻到與他動手，“你以大欺小，恃強凌弱，我要去神君那兒告你！

    “那正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你不是說還有別的事情嗎？”

    “不急。”息華收了靈力，轉瞬間已經騰空而起，伸出手來拉她，“走吧。”

    “我不回去！我要去找成元！”漓若梗著脖子，一副有本事你就劈死我的神情。

    息華見狀，道：“找神君復了命，我與你一同去找。”

    漓若一愣：“你、你說什麼？”

    息華別過頭，只那手還停在半空，漓若咬咬牙，很沒有骨氣地搭了上去。

    這一趟，她沒有坐蠶豆，也沒有騰雲，跟在息華的身後，舒舒服服地躺在雲上，將雙臂枕在腦後，抬眸看著滿天繁星，流雲聚散。

    人界的夜又降臨了，月光柔和地散著光芒，漓若看著看著，就這麼閉著眼睛睡著了。

    息華放慢了騰雲的速度，守在漓若身邊盤腿而坐，他的目光渺遠而又蒼涼，透過層雲俯瞰人世，漸漸地有陰翳漫上雙眼，他慢慢地，也閉上了眼睛。

    ——————

    而此刻的神界已經炸開了鍋，眾神私底下都在傳，新來的水神去出任務，聖君大人居然主動要求同去。獨來獨往三萬年的聖君大人，居然主動要求陪同他神去出任務，尤其那還是個女的！

    眼看著時限已到，二神遲遲不歸，已有好事者主動到了出入口觀望，兼打聽訊息。

    “你們聽說了嗎？大人他，他，他他他他他……”吞吞吐吐了半天，那個小雷神也沒吞吐出個所以然來，只是滿臉興奮，探頭探腦著。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也得掂量著自己的斤兩，他一個低階雷神，焉敢八卦那個已將雷法修煉至巔峰的聖君大人？

    “怕什麼，反正他又不在。”說話的是個穿白裙子的女風神，她靈力低微，卻最恨被人看不起，常與別的神聚集說閒話，“我看這次聖君大人是鬼迷了心竅了，看上這麼一個要本事沒本事、要美貌沒美貌的毛丫頭。”

    她有意地站直身子，挺了挺自己的胸口，展露出美好的身體曲線。

    “要我說啊，那個水神聽說常年在人界和那些妖精混在一起，說不定早學會了那起子狐媚惑上的本事，想借著聖君的身份往上爬呢！”黃衣的神女是個修土法的，個子矮小，模樣卻長得不賴，在神界很受歡迎。

    “憑她也配？”女風神斜了一個媚眼過去，“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我倒覺得……那漓妹妹挺好看的。”那個小雷神突然插嘴道，說話間已經漲紅了臉。

    女風神聞言幾乎要跳起來，正要說話，忽聽耳畔風過，聖君大人的儀仗已經到了。

    息華喜歡獨來獨往，神君卻是固執地要守著彼此的面子，八十一位神使是一早就候在半途的，信使慶忌往來報信，一說息華返程，他們便迎了上去，引著息華回神界。

    一時間息華身邊前呼後擁，端的是浩浩蕩蕩，只是見他臉色不豫，都低頭噤聲，不敢說話。

    彩雲一撤，息華大人彎腰，將還沉睡著的漓若抱了起來，旁若無神地徑直朝內走去。

    圍觀的眾神自發地讓出一條路來，不少神已經被這一幕刺激著紅了眼，一句“憑什麼”幾乎便要脫口而出。

    漓若睡得無知無識，一滴不明液體掛在她的嘴間，晃悠著甚至滴到了息華的衣襬上，哪裏曉得因為息華的一個舉動，她已經成了眾矢之的。

    息華抱著她走到鴻蒙殿門口，突地看也不看地，就將漓若往地上一丟，雲靄小心地托住了她，這樣的一摔，她都沒能醒過來。

    “成元別鬧，讓我再睡會兒。”她嘴裏嘟噥了一句，翻個身抱住一朵雲又睡了過去。

    息華的臉色越發難看，道：“把她弄醒。”

    領頭的神使賠著小心，試探著問道：“聖君……喜歡溫柔點的，還是……”

    “醒了就行。”他一甩袍袖，抬步進殿，把漓若和一堆神使晾在了外面。

    神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動作。

    領頭的神使認命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捏了個無音訣，正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無音訣並不是真的沒聲，相反，那聲音響在耳畔，能把你離散的遊魂都給嚇回來。

    “啊！”漓若睡夢中被這聲音一驚，直接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戒備地道，“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