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吧！”馬腹將嘴巴咧到了耳後根，用力一吸，漓若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吸了進去。

    裡面毫無異狀，只有息華噙著笑意在等她，她驚喜地迎了上去。

    “息華，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怎麼樣，你累不累，有沒有哪裏受傷？”息華搶先上前抱住了她，急急地檢查著她的異狀。

    “我沒事，我好著呢！”漓若沒心沒肺地笑著。

    “怎麼會沒事呢？你看看你都被凍成什麼樣了，還在發抖呢，來。”息華脫下他的外袍給她罩上，一面用手搓著她的手，拿到嘴邊哈氣。

    然而他哈出來的氣也是冰冷的，帶著微微的潮溼，甚至還有一股深水之中獨有的水草腥氣。

    “是啊，我好冷啊。”漓若介面道，她將頭埋在息華只著中衣的胸口，感受著他心臟平實有力的跳動，仔細回憶著以前偷窺到的羞羞情景。

    彼時她和成元兩個人躲在水裏，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岸邊樹林中一男一女相依相偎，就像他們現在這樣。

    “息華，你抱緊我，我好冷啊。”漓若學著那女子的腔調，話沒說完就險些閃了自己的舌頭。

    “好，我抱緊你，我抱著你，你就不冷了。”息華動情地說道。

    “可是人家腳也冷。”漓若撒嬌道。

    “來，脫下來我幫你暖暖。”

    “討厭啦，你看了人家的腳，就要對人家負責。”

    “好，我負責，我明日就去你家中提親。”息華一字一句地說出了她心中所想。

    “那……人家的嘴也冷，怎麼辦呢？”漓若調皮地一笑。

    “那……我就……”息華的頭微微地低下來，找尋著她的唇，冰冷的氣息噴在她的臉頰上。

    話音未落，他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低頭一看，一條手臂粗細的冰蛇從他的後背刺進，從前胸貫穿而出，蛇頭偏過來，朝著他嘶嘶地吐著信子。

    原來他剛纔觸及到的冰冷，居然是……

    冰蛇嗖地一下從他胸口抽出，變成了十幾米長的巨蟒，將他從頭到腳嚴密地纏了起來，連口鼻呼吸的縫隙都不曾留。

    “哈哈！”漓若抱臂笑道，“學人家就得學得像一些，像你這樣漏洞百出，傻子都不上當！看我怎麼收拾你！”

    巨蟒中的息華已經變了模樣，人面虎身，尾巴鋒利如芒刺，正在和蛇尾激烈搏鬥，真是息華所說的馬腹模樣。

    “說，用這個辦法騙了多少人，吃了多少人？”

    趁著息華不在，漓若大展威風，卻不知一切早已落入息華眼底。

    “萬物皆有靈，你怎麼能爲了一己私慾就吃人呢！萬年修行，都是吃人得來，倒不如不修，看我不將你的修為毀個乾淨！”

    狠話一放完，漓若就傻眼了，她可不會什麼斷修行的術法，只得打了兩個淨水咒過去，強行化解他此刻的一身戾氣，馬腹掙扎的動作慢慢地小了下去。

    “你且等著，我叫息華來收拾你！”她摸索著，想從這裏出去，眼前卻一花，一襲黑袍的男子已經悄然落在她身邊。

    一見他那個臭屁模樣，漓若就知道是息華本尊無疑了。

    “息華！”她歡喜地叫道，笑容有些收不住。

    “怎麼會，怎麼會？”馬腹終於從巨蟒纏繞中探出一個腦袋，艱難地喘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問道：“我的水之妄無懈可擊，從無敗績，怎會輸給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息華道：“由貪故生妄，她澄淨如水，心無雜念，又怎會有貪妄二字？束手就擒吧！”

    卻見他身後的漓若不知何時帶了一臉傻笑，頭髮亂了也不知，衣服溼了也不管，只傻傻地看著他，滿腦子不知在想些什麼東西。

    “收了馬腹，我們就該走了。”息華輕咳一聲。

    水界之內不知天地時間，外面高處的山體卻已滑坡，滾滾洪水沒頂而下，剛纔被樹木截斷的小溪流已經滿溢蔓延，成了汪洋大海。

    附近的人居已經危在旦夕。

    漓若回過神來，撇撇嘴問道：“怎麼收？”她攤開手，示意自己兩手空空，一無法寶，二無術法。

    息華眉頭一跳，將蠶豆召喚了出來：“蠶豆，暫借你小腹一用。”

    蠶豆一見馬腹那模樣，直搖頭，原本圓潤的表皮都皺成了蠶豆乾，連綠豆眼皮的褶子都在表示著抗拒。

    “哈哈，蠶豆也嫌他醜，不肯吃！”漓若樂了。

    息華道：“蠶豆，今日便將你送與水神漓若，你需要忠心護主，不可生有二心。”

    蠶豆一聽，一蹦三尺高，綠豆大的眼睛撐成了臉盆大，嘴巴一張，不知有幾丈長的舌頭探進冰蛇身體之間的縫隙，將那足有一座小山大的馬腹給捲了出來。

    只聽“呲溜”一聲，馬腹哀嚎著已經進了肚，蠶豆咂咂嘴，討好地看向息華。

    息華撇過頭，沒有理會它的哀求。

    漓若驚奇地看著蠶豆吞了這樣大的妖物，身體卻一點都沒有變化，不由得伸過手去，摸了摸它的肚子。

    蠶豆彷彿過電般地一縮，蹭地躥了出去。

    “脾氣還挺大，息華既然把你送給了我，你就認命吧！”漓若笑嘻嘻地說道，“怎麼樣，要不我先給你換個新名字？”

    “蠶豆挺好的。”高貴的聖君大人豈能容忍漓若侮辱他的審美，當即開口道。他一擺衣袖，率先向前走去。

    馬腹被吞之後，水之妄就被破了，他們便再無束縛困頓。

    漫天水珠飄灑，逐漸消散於無形，漓若忍不住伸手，拈住了一滴水珠，粘膩的質感，身處其中感覺不到，站在外面卻能很快發現，那水和她平常操縱的水珠並不一樣。

    好像是混雜了千年的愁怨，萬年的嫉恨，和億年的不甘，才能得這樣一滴沉重碧青的死水。

    就是這樣的水，居然可以操縱她的思維，讓她恐懼，讓她沉迷，讓她生出貪妄之心？

    那息華呢，他陪著她走過三界，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的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麼？

    是空空如也，還是已經強大到——可以不受任何情感的影響？

    鬼使神差地，她微微側身，將那一滴水珠藏進了袖籠中。

    冰蛇鬆開纏繞，重新回到了她的掌心。

    漓若問道：“剛纔……我的冰蛇，好像又使不出來了？”

    “那冰蛇生帶邪性，我已將它封印。”息華走在前頭，留意著兩側的動靜，水界外天色漆黑，連星星也不見了，只遠處有人類驚慌失措的呼喊聲傳來。

    “邪性？”漓若不可思議地問道，“那它怎麼又跑出來了？”

    息華道：“……它很護主。”

    漓若聽得似懂非懂，只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頭，又問道：“大水……很可怕嗎？”

    息華不再說話，他黑沉沉的眸子穿過漆黑的夜幕，落在了遠方，衣袍在夜風中瑟瑟拂動，氣氛一下子沉肅了下來。

    其實不用息華解釋，因為漓若已經看到了，她們落地之處，本來可以看到溪水對岸鱗次櫛比的小房子，錯落有致，傍晚的時候還能看見炊煙裊裊，她知道，那是人類在做飯。

    人類都要吃飯，不吃飯就會餓死，可是那些小房子的周圍，大片大片的麥田，人類來年的口糧，此刻都泡在了大水裏。

    “哎呀，這讓我老婆子怎麼活呀！”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老太太站在地勢略高一些的田塍上，呼天搶地，哭得險些背過氣去。水一直沒到她的膝蓋。

    息華帶著漓若騰雲而起，再飄向人居上空。

    “娘，娘，你醒一醒啊！”透過坍塌了半截的房屋，漓若可以看到，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梳著垂髫髻，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扒在高高的衣櫃上，眼睛死死地看著底下。

    水已經漫到了桌案上，他口中的孃親正仰面躺在桌案上頭，雙目緊閉，臉頰慘白，身子隨著水流一起一伏，生死未知。

    小童聽起來哭得真的很慘，漓若知道，因為他即將失去他的孃親。

    漓若沒有娘，她從出生就是一個人，無親無故，終日在灕水中沉浮，所幸後來認識了很多小夥伴，漫長的一千年過得並不悲慘，反而充實而快樂——她感受不了失去孃親的痛苦。

    但她想起那時她闖禍，引起神界大水的時候，她趴在房頂，三分恐懼，五分無措，還有兩分則是對於未知的迷茫，模樣像極了那個小童。

    “我去救他們！”漓若急道，說完便要往下衝，衣袖卻被息華拉住了。

    “你不能救他們。”息華道，“神界有令，不能讓任何人類，發現神靈的蹤跡，違者，輕則囚禁終生，重則灰飛煙滅。”

    “什麼破規矩！那我不要做神了，我寧願做一條灕水河裏的小鯉魚，想救誰就救誰，想幫誰就幫誰，誰也管不著！”漓若急了，揮臂拂開息華的束縛。

    息華這回不再阻攔，只問道：“你要如何救他們？”

    漓若道：“我……我去看看他娘還有沒有氣……”

    “然後呢？”

    “然後……”

    “遭災的何止千家萬戶，你即便救得了她，但憑你一己之力，又能救下幾個？”

    漓若被問得啞口無言，道：“那……你說該怎麼辦？他們看起來，真的很慘……”

    “命數定人，切勿執著。”

    “命數？”漓若聽了笑了一聲，“聖君大人，聽說你很厲害？原來你也信命嗎，還是……你只是喜歡看人類在苦難面前痛苦掙扎的樣子？以此取樂？你一直流連人間，就是四處看人受災？那你這條命，倒不如分給他們更有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