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即便她變了樣子，變了聲音，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尤其是她身周那個青綠色的斬靈環，更加確定了他的判斷——現在的漓若，和靈泉村外那座雕像幾乎一模一樣。

    “是我。”漓若降落在他腳邊，“我來救你出去。”

    淵臣收起了武器，牽動著巨大的鐵鏈，撲上來匍匐在她身前，親吻她的鞋面：“我知道您一定會回來的……我等了您三十萬年。”

    冰冷的淚狠狠地打在她的鞋面上，令漓若心痛如絞。

    “對不起，當時我並沒有恢復記憶，爲了脫險，我騙了你。”漓若輕聲道歉，“但我曾說過，我永遠不會丟下你，希望這個誓言現在再說，不會太遲。”

    “沒關係沒關係！”淵臣瘋了一樣的搖頭，“都怪我，主人就在我面前，我居然沒有認出來，還傷到了您，還請主人懲罰！”

    “不是你的錯，我們誰也沒錯，錯的是這天命！”漓若的聲音逐漸冷了下來，斬靈環開始飛速旋轉，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淵臣的封印，“息華的封印可能有些難解，你稍微忍一忍。”

    淵臣乖順地坐直身子，乖乖地等待著漓若為他解封，同時自己也開始催動靈力。

    不一會兒，斬靈環便在封印上撞出了一個缺口，浩瀚的靈力從缺口魚貫而入，直接便將封印衝撞得粉碎。

    “奇怪……”漓若也有些詫異，按理來講息華設下的封印不該如此脆弱，難道她的實力已經凌駕在息華之上了？

    一朝脫離桎梏，淵臣試著活動了一下筋骨，再次跪在了漓若面前：“多謝主人！”

    “下次不要行這麼大的禮了，我消受不起。”漓若忙彎下腰去扶他，“以後也不要叫我主人了，叫我漓若就好了。”

    “這怎麼行呢？您永遠是我的主人！”淵臣急了。

    “我是妹妤，但也不僅僅是妹妤了，你也看到了，我除了傳承了她的記憶和靈力，幾乎和她完全不一樣了。”漓若威脅道，“你若是再這樣主僕分明，我就不讓你跟著我了！”

    淵臣的動作一滯，不讓他再跟著主人，這樣的話在他聽來比將他凌遲還要可怕。他一下子落下淚來：“主人，您要拋棄我嗎？您要再次拋棄我嗎？”

    漓若不敢看淵臣無助而又絕望的眼神，心痛得無法呼吸：“我不會拋棄你，我只是憐惜你這三十萬年的顛沛流離，我想你能夠過得好一點，過得快樂一點。我們一起把我們失去的找回來。”

    “您要做什麼？”

    “你先不用管這些，先找個地方把你自己的傷養好，等時機成熟，我自然會來找你。”

    淵臣畢竟是活了那麼多年的神祇，他很快就從漓若的臉上讀出了重要的訊息——她在密謀一件大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他。

    “我明白了，主人。”他很快冷靜了下來，“我去靈泉村，我在那裏等你。”

    “好。”

    東海水劇烈地翻滾，淵臣朝著她再次拜了一拜，身影很快消失在碧波盪漾之中，只留下那幾根粗大的鐵鏈虯結纏繞，上面沾染著斑駁的血跡。

    漓若失態地跪了下去，支撐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崩潰。

    “漓若。”成元擔憂地站在她身後，“你還好嗎？”

    “他可能會死……”他還在為能夠與主人重逢而驚喜若狂，殊不知，他的主人已經將他放在了自己的棋盤上。

    “這也許也是他畢生的心願。”成元不知道該怎麼去勸解她，“漓若，我們誰都可能會死，但我們都心甘情願。如果您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我不能哭。”漓若空茫地搖頭：“我們還在逃亡，在我的事情做完之前，我不可以讓他們發現我們的蹤跡。”

    “那就休息一會兒吧，你太累了。”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臉，撫摸著她眼下的烏青。

    “我不敢休息，我怕我一旦停下來……就站不起來了。”藉着成元的攙扶她很快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道，“走吧。”

    “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去弱水。”

    他沒有問他們要去做什麼，只是應承著：“好。”

    沿著記憶中的路，她再次躍下弱水，可令她意外的是，憑藉着她精準敏銳的認路能力，她居然沒能找到歸墟。她在弱水裏遊了三天，靈力幾乎遍及到每一個角落。她也去過了那個巨大的法陣之上，可是這一回，“鏡”的兩邊已經一模一樣，也就是說從這邊進，只能從同樣的一方出——歸墟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鏡”之中。

    “可能是息華把歸墟封印了起來。”找了三天，她終於放棄了，只能壓低了雲頭，在雲上雙膝跪地，朝著她記憶中的歸墟方向，認真的叩了三個響頭。

    “師父，徒兒回來了……徒兒很想你。”

    “湘姐姐也很想你……她還活著您知道嗎？我們都活著，好好的活著。那您呢？您去哪裏了呢？”

    “我那麼努力，那麼拼命地來見您，您為什麼……就不能等我一等呢？”

    她悲傷不能自抑，眼睛乾澀得發疼，眼前出現無數了重影。

    “師父，徒兒要去做一件大事，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如果您在天有靈的話，請您一定保佑我。”

    說完，她突然發了狠，掌心匯聚靈力，狠狠地打在了弱水之上。

    弱水再次翻騰起來，不出她所料，很快輪迴柱便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冒出了頭。

    成元察覺到了這股異乎尋常的靈力，想也不想的就擋在了漓若的身前：“漓若快跑，我來擋住他！”

    漓若卻飛到他身邊，輕輕地按下了他護住自己的手：“沒事，成元，在那裏等著我。”

    成元詫異地回頭看她，滿臉的疑惑不解，但還是依言退了下去。

    巨大而醜陋的鰲足在弱水裏浮浮沉沉，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她，身上光芒凜冽。

    “輪迴柱，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話，我們來賭一把吧？”漓若抬起她的下巴，驕傲而自信，“我要與你一戰，如果我贏了，你們四個天柱，就得鬆動一回。”

    輪迴柱還沒做出反應，成元已經驚呆了：“漓若，你在說什麼？四柱鬆動，那會引起天塌地陷、六界大禍的！”

    “我當然知道。若非天塌地陷，天塌地陷，我又怎麼能將這個世界毀滅呢？”

    “你說……什麼？”成元發出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你要、你要……”

    “你沒有聽錯，所以我當時讓你回頭。”漓若已經開始催動靈力，弱水排起了千層的海浪，將他們吞沒其中，她的聲音也在浪濤聲中忽隱忽現，“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回你的神界去，仍舊做你的少府司主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與你再無瓜葛。”

    “不管你要做什麼……”成元悲哀而又堅決地說道，“如果你一定要這樣做的話，那麼，我一定會在你身邊。”

    “隨便你。”

    漓若一甩袖子，身影如箭一般地彈射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鰲足之上。

    “轟”地一聲，鰲足沒有料到當初那個嬌弱憨傻的小水神居然能夠達到這樣的速度，驚訝之際居然沒來得及反應，被這一撞硬生生地給撞了出去，摔在弱水之上，狼狽不堪。

    等他站起來的時候，漓若已經不見了，不，她不是不見了，而是頃刻間幻化成了很多個，在他周圍站成了一個圈。

    “三千琉璃界……”三千個漓若同時出聲，被寒風吹紅的嘴唇虛無地開合，陰冷而詭異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響徹在天地間，“凡我所相，皆是虛妄，裂！”

    鰲足難掩驚駭之色——她回來了，是她回來了！

    這個久違的招式，是妹妤自創的，透過操縱冰霜雨雪，可以構築任何她想要構築的場景，當年妹妤巡視四海之時，意外地發現了他的蹤跡，也讀出了他潛伏於此百萬年的孤寂，所以用三千琉璃界為他構築了一個他想要的世界，聊以寬慰。

    而密林之中那個巨大的法陣，正是用“鏡”複合了“三千琉璃界”構築而成。

    他不由得振奮起精神，灰褐色的毛髮根根直立，嘴裏發出“嗬嗬”的模糊聲響，對準一個“漓若”撞了過去。

    漓若一驚，她沒有想到輪迴柱可以這麼快就認出她的真身，匆忙之中只能臨時改變戰術。

    “嘭！”兩千九百九十九個漓若頃刻間炸裂開來，漫天雨霧噴灑，匯入弱水之中，然而弱水之中很快便又豎起根根冰刺，閃耀著青綠色的光澤。

    漓若身影連閃，靈活地在各個冰刺的尖上騰挪跳躍，很快就佈下了另一個法陣，錯綜複雜的圖案慢慢地交織出一個“水”字。

    “見水如見本我，虛幻亦是真實……”她喃喃地念道，站在那個水字的正中央，腳下抵著一根鋒利的冰刺，雙手緩緩張開。

    斬靈環興奮了起來，它開始瘋狂地吸納天地間所有的水靈，弱水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了下去。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斡維焉系，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

    這就是水神一脈傳承的法典之中“斬海問天”一卷的究極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