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謂天命
神界,銀河邊。
“神君為何要答應息華的要求?”白髮男子盤膝而坐,低聲問道。他的面前是一幅浩瀚星圖,無數星子按照他們既定的軌道緩緩運轉著。
他的手纖細白皙,美麗得不像男子的手,此刻伸入星圖中,正在擺弄著那些星子,調整他們的軌跡。
神君坐在一旁,聞言笑道:“子瑜勞苦功高,對神界如同再造,他的請求,我又怎麼會不允准?”
“只怕,當年的悲劇會再重演。”一向溫和如水、笑容和暖的司曜星君臉上難得的多了一絲憂色。
“不會的。”神君十分篤定地說道,“我已做了萬全打算,絕不會出什麼問題。”
“萬一呢?”
“如若真的有萬一,那也是他們的宿命天定,我也無可奈何。”神君的笑容微微凝固,帶著說不出的冷意。
“神君也信天命嗎?我以為,神君這般人物,是不會將天命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放在心上的。”司曜終於站起身,銀白色的長袖一揮,那幅星圖就飛昇到天際,與墨色沉沉的夜空融合在了一起。
“哈哈哈!”神君笑道,“染墨你司人界命數,將萬千生靈的命運握在手中,難道就沒有想過,會不會有一種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其實也在掌控著我們的命運?”
“最好還是不要吧,畢竟,掌控萬千命運的滋味其實並不好受,何況我們是這麼一群不服管的種族。”司曜的笑容一如既往,他發間的緞帶不知什麼時候散開來,銀白色的長髮在空中飛舞。
他的頭髮已經很長了。
他實在是個很老很老的神了,老得忘了歡喜離合,忘了患得患失,忘了塵世間所有複雜的情感。
神君將目光落到他的長髮上,問道:“你的頭髮因何而白?”
“正是因為自不量力,想憑藉一己之力上證天道,所以才受了懲罰,所幸並無大礙。”過往種種繁花似錦和驚心動魄,此刻說來,也不過是死水微瀾。
“連你都戰勝不了天命,你又怎敢妄言沒有天命這回事?”
“神君說有,就有吧。”他彷彿是累了,一時也懶得去辯解。
神君到此刻才發現,司曜長袍上鑲嵌的星子不知什麼時候少了一顆,那裏本來應該有一十三顆,排列成一幅複雜的星圖,傳說只有司曜參得透這裏麵的秘密。
可是如今卻少了一顆。
“你的星子怎麼少了一顆,你送給了誰?”神君問道。
“入夜了,我得去瞧瞧常羲那孩子,她總是垂淚不止,忘了將月亮掛上金桂枝頭。”
“你缺了一顆星子,會怎樣?”神君又怎會容忍他的顧左右而言他,又追問道。
“死局逢生,絕路破障而已。”司曜輕描淡寫地一擺手。
“破誰的死局,開誰的絕路?染墨,你讓我很失望。”
“神君若是失望了,大可以換他神來做這星君,反正這星君之位,我也已做得倦了,如今我最大的心願,便是效仿水神共工,隱於歸墟,再不過問世事。”
“你莫非沒看到,共工遁世之後,歷任水神鬧出多少事端?如此不負責任之徒,也值得你效仿嗎?”神君氣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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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蔓渠山。
“真的天黑了耶,好多星星啊!”漓若一睜眼,便看到頭頂滿天繁星,瞬間便來了精神,“果然還是人界的星星好看。”
聽說人間的情侶總愛坐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就像現在他們一樣,她不由得轉過頭去,看向息華。
息華墨發黑袍,閉目打坐,融入夜色裡,已經黑得都快要看不見了。
漓若爬起身,轉向他的正面,他閉著眼睛,那雙冰冷的眸子一旦闔上,漓若就覺得,息華沒那麼討厭了。
“那棵妖樹呢,你把它怎麼樣了?”她問道。
“看來是恢復了,我們走吧。”息華霍地睜開眼睛,平靜地說道。
“不,我腿疼,啊不,是頭疼,喘不過氣來,眼前全是小星星,我走不了了。”她抱著腦袋直哼哼,脖子那裏的傷口雖然已經癒合,但是血跡還在,這讓她的話聽起來還有那麼幾分可信。
“那你就留在這吧。”息華說話間已經站了起來,“妖物晝伏夜出,此刻說不定正在哪裏窺視著我們。”
漓若渾身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白天的事已經嚇破了她的膽,哪還受得住這樣的威脅,她立刻跟著站起來,拖住息華的胳膊,道:“別扔下我,那個,我頭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那就走吧。”神君給的卷軸緩緩浮起,那個紅圈在夜色中分外明顯,並且正在緩慢移動。
漓若驚道:“他醒了?”
“對,而且他去的地方,是人居。”不待漓若反應,息華已經一把撈起她駕上彩雲,朝著地圖上紅圈位置風馳電掣而去,風中漓若的喘息聲急促而破碎。
然而遠處傳來的聲音,卻是嬰兒啼哭聲,越靠近紅圈標註的地方,嬰兒的哭聲就越大。
“是個小孩?那妖獸連小孩都不放過嗎?”漓若的火氣騰地一下上來,一時也顧不上自己的狀況,只催著息華快點,再快點。
“不是小孩,那聲音應該是馬腹發出來的。”息華道。
“馬腹?馬的肚子?”漓若奇道。
息華臉色一抽,道:“馬腹,就是你要找的妖獸。人面虎身,叫聲如嬰兒,喜吃人,水法。”
“為何要我一個水法,來抓水法?若是懷瑾來,一把火便能將他燒了個乾淨,何必這麼麻煩?”
息華聞言,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原來你也知道五行相剋的道理。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五行相剋也不過是句空談。神界諸神,都可以輕易將他擒下,你以為神君為何派你來?”
“歷練,對,神君肯定是要我歷練。”漓若見他生氣,忙討好地笑道,“我們快去吧,看我不把它收拾了!”
那嬰兒聲音忽遠忽近,大約是見他們逼近,已經逃竄去了,漓若心急,幾乎要從彩雲上一躍而下去追那馬腹。
忽地,他們不知迎面撞上了什麼,柔軟而溼潤,透明的一大片,長寬不知幾何,幾乎毫無阻力的,漓若身子晃了晃,從彩雲上栽下來,跌了進去。
息華不及反應,只好跟著她進去。
然而追進去一看,還是不見漓若蹤影。
他就這麼把漓若在眼皮子底下弄丟了。
那是一個巨大的水團,但和漓若所幻化出來的明顯不一樣,息華能清晰地感覺到,水團裡還有別的東西。
原本還以為,馬腹只是想把他們困在水團裡,可是息華試了試,發現要出去不難,關鍵是要找到漓若。
水團柔軟,裡面都是流動的水,入目皆是透明,可是透明和透明疊加起來,卻成了一種獨特的白,他什麼也看不見。
他將煙月鏡幻出,試圖照亮這裏,試了半晌,卻是一無所獲。水團裡的光亮,本來就是折射了日月光華無數次的產物,煙月鏡根本已經吸收不了了。
“漓若!”他喚道,聲音在水中沉悶而低啞,打了個旋,又繞了回來。
若在平時,息華一拂手,天雷加真火,便能將這裏化為烏有,但是漓若還在裡面,他只能一點點摸索著找過去。
奇怪,明明這裏除了水什麼也沒有,但他卻總覺得這裏很危險。
“嗵!”一個除水咒打出去,在水團裡強行衝撞開一個一丈見方的空間,息華一邊丟著除水咒,一邊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終於在走了一刻鐘後,那裏的水流有了異樣的波動,除了他的術法,還有另一種力量在控制它。
漩渦陡生,水流湍急,水聲譁然,連息華都險些被吸了進去。
“別說了!別說了!”
是漓若的聲音,慌亂而歇斯底里。
息華急急往前走了兩步,他終於看清了——漩渦的中心,赫然便是那條冰蛇,尖三角的蛇頭高高揚起,信子嘶嘶地吞吐著,將整個水團的水迅疾地吞了下去。
蛇的眼睛微眯著,裡面透出森寒的光芒,蛇頭聽到動靜,微微偏過頭來看他,神態就像是……一條活的蛇。
而漓若,穩穩地站在蛇的身上,雖然抱著頭慌亂地大叫著,身子卻如磐石一般巋然不動,哪怕蛇的身子那樣劇烈地擺動著,捲起千層浪。
息華雙手相錯,指尖劃出一個縱橫交錯的圖案,打向冰蛇,冰蛇躲避不及,生生接了這一擊,左右晃動了幾下,蛇頭一歪,朝著深水墜了下去。
他急趨上前,從蛇身上接過近乎失去理智的漓若,將她放在了他闢出來的隔水界裡,右手在她額間重重一點,漓若只感到一股冰冷而有力的力量直灌入腦髓,將她從那一片混亂中硬生生地拉了出來。
“怎麼了?”息華問道。
“我……”漓若驚魂未定。
又是那個聲音,又是那個聲音!
“這個水界能照亮你心底最恐懼的情緒,你不要再去想那些。”息華扶她起身,“沒事了,我們出去吧。”
“息華……”漓若的嗓音都在抖,她忽然伸手去拽住了息華的衣袖,“那你呢?”
“我沒有恐懼的東西。”息華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