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意思？”

    漓若驚呆了，之前一直都沒有發現，是因為注意力一直都在採樓和菡夜身上，即便覺得此地有古怪，也沒有多想，還有就是這裏實在是太過廣袤無垠，站在左邊一尺多高的草叢裏的人，根本不會發現百里之外的右邊部分仍是白雪皚皚。

    若非息華一刀劈開了上面遮天蔽日的樹林，他們又從上空俯瞰大地，根本不會發現此地的真正奧秘。

    “所以……我們是從左邊進了弱水，又從右邊出，才找到了歸墟？”她張口結舌地問道。

    “對。”息華踢了踢腳下的土，“這是一種已經失傳的秘術，叫做“鏡”，可以將一個空間複製出與之一模一樣的另一個來。尋常人如果從左邊進，就會像被一面鏡子遮擋住一樣，一直在左邊兜圈子。”

    “一模一樣？”漓若眉頭一皺，“可是他們不一樣啊……”

    “這恰恰說明了施術者的高妙，他在“鏡”之中還疊加了其他的法術，我一時也說不上來是什麼，但這可以讓兩邊近乎一樣，但又不完全一樣。”

    “這樣有什麼用處呢？”

    “用處就是……即便有誰僥倖，穿透了這麵鏡子，進到了另一邊白雪覆蓋的世界，也必然會心神驚動，誤以為是天地翻轉。”

    這個傢伙！

    漓若氣得漲紅了臉，真是一刻也不忘以打擊她為樂的惡趣味！

    “況且共工大神又在入口處設下了機關，非凝香淚不能開啟，等闖入者回去找到凝香淚再回來，必定會誤以為歸墟在大荒極北，由是無功而返。又或者，即便闖入者身上本就帶了凝香淚，但要在弱水中不迷失方向，除了天生地長的水神，誰也不可能做到。”

    漓若恍然間明白了——如此苛刻精深的條件，共工大神是下定了決心要讓歸墟從此消失於六界，除了手持凝香淚、有緣到訪的天地水神，他誰也不歡迎。而那滿壁的壁畫，是不是也印證了……共工究竟是在期盼著誰的到來？

    “不是共工。”像是知道漓若在想什麼，息華輕輕搖頭，“歸墟的機關是共工所設，但是“鏡”不是。”

    “為什麼？”

    “因為“鏡”的維持需要巨大的靈力消耗，共工早已遁世，以他殘存的意念根本不可能撐起這麼大一個法陣。”

    “那會是誰呢？”

    息華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弱水之上，銳利而冰冷的視線像針一樣紮在尚在翻涌不息的浪頭上。

    這樣大的動靜，輪迴柱卻遲遲不曾再露面。

    是受傷過重、力有不逮，還是怕了、不敢冒頭？

    兩種理由他都不信。

    能設下這樣精深的術法，他的能力已不僅僅能用靈力高強來概括，令息華忌憚的是——輪迴柱，已經具備了思考的能力。

    它一定是蟄伏在暗處，伺機而動。

    “輪迴柱？”瞧見息華若有所思的神情，漓若驀然想起方纔打鬥之中一直被她忽略的那個奇怪的大傢伙，也是真正讓息華受了這麼重的傷的罪魁禍首，不由脫口問道。

    “不錯。”息華點了點頭，“他是女媧補天時斬下的鰲足之一，用來支撐天地、安定四極，如今看來，竟還順帶守護了歸墟。”

    “女媧？”漓若的眼睛亮了，“怪不得這麼厲害，那你輸給他也不算難堪嘛！”

    息華忽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從牙縫裏吐出一句：“我沒有輸。”

    “哦……”漓若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暗地裏卻在偷偷憋著笑。

    這個彆扭的傢伙啊……

    “罷了，疑團也解開了，我們早些回神界去吧。”息華一揮手，那些剛剛被他連根拔起的參天巨樹居然又奇蹟般地被他種了回去，一切彷彿都回到了他們來之前的樣子。

    “靠譜嗎？”漓若卻不放心起來，左看看右摸摸，“萬一來了個和你一樣聰明的，找到了這個林子的奧秘呢？萬一他也有凝香淚呢？萬一他也是水神呢？”

    剛剛拜過共工大神，她便有了護犢子的心態，她百分之百地肯定，共工大神並不喜歡被打擾，否則也不會設下這重重障礙——哪怕是別的水神也不行。

    “過得了輪迴柱，也解不開我的封印。”解釋完漓若的問題，息華像是終於耐心耗盡，直接召出了蠶豆，將漓若丟了上去，準備返程。

    考慮了一下自己的傷勢，息華提起漓若的後領往旁邊挪了挪，衣袍一掀，長腿一跨，也坐了上去。

    一下子承受了兩個神的重量，蠶豆嗷嗚一聲，綠豆眼睛裏擠出了兩滴可憐兮兮的眼淚，然而它很快就發現，兩位主人……沒有一個有理會它的意思，它認命地哀嘆了一聲，搖搖晃晃地準備起飛。

    然而蠶豆是消停了，漓若卻不安分起來，她縮坐在蠶豆上，臉憋得通紅，一會兒揉搓自己的頭髮，一會兒揪著衣帶，穿過流雲的時候，她甚至罕見地晃了兩下，差點跌下去。

    要知道，蠶豆可是號稱最平穩的坐騎。

    “傷口疼？”注意到她的異狀，息華終於大發慈悲地問了一句，並且坐好準備施術，卻被漓若攔住了。

    “不是……”漓若神色緊張，眼見著神界逐漸靠近，她的心也高高地懸了起來，卻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憋了半天，她索性將心一橫，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要怎麼回覆神君？”

    她可是見過弒神山的厲害的，也知道息華已經因為她受過刑，此番他捉拿菡夜不力，定會被追責重罰，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辦法來。

    息華卻是微微一怔，原來她一路上這樣坐立不安，卻是在擔心這個。

    “一會兒到了鴻蒙殿，你不必開口，我會應付。”他淡淡地答道，似是一切早已成竹在胸。

    漓若這才心中稍定。

    轉瞬他們便回到了神界，這裏還和他們離開時一樣，到處都是亂哄哄的，每個神仙的臉上都是一臉的戒備和驚恐，好像是在怕忽然從哪個角落裏又竄出一個嗜血狂魔。

    他們三五成群，有的在交頭接耳，有的在切磋術法，有的卻在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

    時不時有巡邏的軍隊身穿重甲、手執長戟排成一列長隊走過，即便踩在柔軟厚實的雲層上，也是“轟轟轟”的作響，震得漓若的耳朵一陣發疼。

    就連看門的老頭姜壬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喝酒，好生生地站在那朵雲下站崗。他努力地站直自己已經佝僂的身軀，花白的鬍子在風中簌簌顫抖，只是他的左腿，依然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扭曲，顯見得那夜的傷並沒有痊癒。

    “嘿！”在神界來來去去多次，漓若早已和姜壬相熟，此刻她直接蹦到了姜壬的面前，關切地問道，“你的腿還沒好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姜壬就垮了臉，身形也重新佝僂了下去，他顫顫巍巍地撩起袍擺，將那一條傷腿展示給漓若看。

    “怕是好不了了。”他哭喪著臉，因為疼痛和害怕而瑟瑟發抖。

    漓若大吃一驚，她瞧見他骨折的那條腿，骨頭扭曲生長，面板慘白迸裂，上面佈滿了細小的破口，嫣紅的鮮血隨之淌下。更可怖的是，那些迸裂的傷口，隱隱約約地組成了一朵聖蓮花的形狀，沿著他的大腿纏繞生長。

    那夜……是羲澤的傑作。

    “我幫你治治看吧。”漓若心裏也沒底，羲澤是聖蓮花降凡，他的術法之精深，如果其他醫官沒有辦法的話，她也不見得有辦法，“其他醫官怎麼說？”

    姜壬苦笑了一聲：“上神哪兒的話，像我們這種小神，哪裏輪得到醫官給看病，能自己治就自己治，不能治就只能拖著，是死是活，全看天命了。”

    漓若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息華：“他說的是真的？”

    息華從雲靄中顯出身形來，緩步走到她面前，淡漠的眼神掃過姜壬那條傷腿，點了點頭：“是的。”

    漓若氣得渾身發抖：“他是為守衛神界受傷的！”

    “神界等級森嚴，紀律嚴明，絕無通融的可能性。”息華負手而立，沒有要出手幫忙的意思，“姜壬戍衛神界不力，應當罰弒神山受刑一月，現下應該是剛剛釋放吧？”

    因為他剛剛一直遠遠地站著，並且掩去了自己的氣息，所以姜壬剛剛沒有發現他，此刻見聖君降臨，他頓時慌了神，收起了訴苦的心思，將衣袍撩好，瘸著一條腿朝著息華跪了下去。

    “拜見息華聖君！”

    息華看也不看他，越過他徑直朝著鴻蒙殿行去，一邊丟下話：“走吧，稟報神君要緊。”

    經過漓若身邊的時候，漓若還在生著悶氣，本想不理他，掌心卻突然被他冰冷的手悄悄拂過，一個沉甸甸的玉瓶落下，漓若認出，那是息華隨身帶的傷藥，乃是神君親賜，卻從不見他用過。

    漓若大喜，趁著別的神不注意，一扭頭將瓷瓶往姜壬手裏一塞，並朝他眨了眨眼睛，壓低了聲音道：“可千萬藏好了，別被他們發現咯！”

    說完，趁著姜壬還沒回過神的功夫，她歡喜地朝著息華的身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