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可沒想到狄仁傑會這麼說。

    “狄卿，你應該知道太舅是朕的親舅舅，又是現在當朝首府大臣。更何況你在這個時候去拜訪他也是朕的意思，沒人說三道四的。”

    “皇上體恤微臣，按說微臣也應該體恤皇上的難處。可是不知道皇上是否知道臣在幷州老家準備科舉時候的一則故事？臣正在辦案，無暇於這些俗務，請陛下見諒，也請陛下容臣告退。”

    狄仁傑去意堅決，不去的意思更堅決。

    高宗也拿他無奈，只能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無暇語俗吏，這個事情高宗的確聽說過，還是大內的秘密探子告訴奏上來的。

    狄仁傑在準備科舉的時候曾經回到幷州老家苦讀。在苦讀的時候，有一個官吏來到狄仁傑家中。所有的狄家子弟全都跑過去參拜，只有狄仁傑冷笑一聲繼續讀書。

    別人問起他為什麼不去參拜，狄仁傑卻只回答了一句：“無暇語俗吏。”

    這個故事其實還有一個下文，並不好笑的下文。狄仁傑後來正是被這個官吏參奏入獄的。狄仁傑明經出仕之後便在幷州擔任法曹，品階在這個官吏之下。官吏參奏他致使狄仁傑入獄，最後翻案是這個官吏貪汙受賄卻串聯的上邊官員冤枉了調查的狄仁傑。

    也正是因為這個案子，狄仁傑才結識了他後來的老師閻立本。

    這件事情除了留下一個“無暇語俗吏”的故事之外，還有一句狄仁傑自己說過的話：“君子無無故之憂，憂必有喜。小人無無故之喜，喜必有憂。”

    “這樣的人倒也難得，算了。不去就不去吧。”

    高宗無奈的看了看自己桌子上那張長孫無忌的舉薦名單，只能拿起筆。

    可是這筆舉到一半便又放下了。

    “算了，這種事情我還是處理不好，還是等著媚娘來吧。”

    要是不批，他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舅舅。批了，他又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外帶著對不起狄仁傑這樣的臣子。

    無論如何，狄仁傑的態度可以說是清流。剛正不阿，不貪腐權貴，對誰都挺直的腰桿子。這樣的人只會是皇帝的忠臣，不會是任何人的走狗。

    高宗嘆口氣正在頭疼之時，卻無意之間看到了長孫無忌的兩封奏摺。

    這兩封奏摺是和長孫無忌的舉薦名單一起上來的。

    “奇了，舅舅這是上的什麼奏摺？他畢恭畢敬的。”

    高宗將奏摺開啟，對裏邊的內容瞠目結舌！

    狄仁傑離開高宗這裏，尚未走出大明宮便被一個小太監攔住了。

    “狄大人，皇后娘娘御花園有請。”

    “皇后？請公公帶路。”

    武后要見他？

    狄仁傑心中疑惑。

    他有一個習慣，那就是無論是誰找他都喜歡猜一下這個人找他有什麼事兒。

    可是這一次狄仁傑都不知道武皇后找他有什麼事情。

    此時此刻，高宗若是面見大臣，武皇后一般都會在御花園。

    狄仁傑遠遠的就看到御花園的亭子中皇后正在彈琴作樂。她的興致看上去還挺好。

    難得，如果一個人知道別人要殺她，可能就沒什麼好的興致了。狄仁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掃興的人，先掃了太舅的興致，又掃了皇后的興致。

    也就是他，換成別人早就混不下去被趕出長安城了。

    “臣，狄仁傑參見皇后娘娘。”狄仁傑走上前去跪下。

    “哎呦，狄卿，別這麼客氣。來人給狄大人看座。”

    又是看座。

    狄仁傑發現自己今天一天什麼也沒幹，光坐著呢。

    不過，坐在皇后這裏可是個比坐在皇帝那裏要舒服的多。

    皇后不但給狄仁傑看座了，而且旁邊還擺了一個小桌子，上面擺著茶還擺著點心。

    一個頗有姿色的小宮女嬌滴滴的將點心捧到狄仁傑面前：“狄大人請吃點心。”

    另一個小宮女則是柔柔的將茶端起來捧到狄仁傑面前：“狄大人，請喝茶。”

    狄仁傑看也不看，直接把兩個人輕輕撥開：“兩位，不敢不敢。我是過來說話的，麻煩兩位請先讓一讓，讓我和皇后說話。”

    “狄卿，好像有些不解風情啊。”武后笑道。

    “不敢解風情啊。因為這宮中的女人全都是皇上的。臣若是解了這個風情，可就罪該萬死了。”

    狄仁傑連頭也不抬一下。

    “狄卿啊，哀家這點主還是做得了的，如果這兩個人你看著順眼哀家就送給你了。皇上那邊由哀家來說。”

    狄仁傑覺得自己眼皮直跳。

    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黃鼠狼給雞拜年，她沒安好心。

    聽到這話，狄仁傑趕緊站起身來，躬身拱手：“娘娘，臣不敢。如果娘娘沒什麼事的話，臣這就告退了。”

    “慢著。”武皇后攔住狄仁傑。

    “皇后娘娘還有什麼事嗎？”狄仁傑問道。

    “狄卿啊，聽說你這一次述職長孫國舅可是把你打回原地了。這樣吧，哀家來幫幫你如何。只要哀家動筆，你就可以連升三級，直接成為大理寺少卿。”

    “長孫太舅為當朝首府，凌煙閣24能臣之首，他有他的想法。臣自信大道公行，必有嘉獎。皇后娘娘，如果沒有什麼事情臣就高退了。”

    狄仁傑說完之後還是要走，可是皇后再次將他攔住了。

    “狄卿，聽說你進京到現在還沒有在京城置辦宅院是嗎？這樣吧，哀家送你一套兩進的大宅子，並且給你萬兩白銀。等到三年之後再想辦法讓你成為大理寺正卿。這兩個宮女你既然不喜歡，那哀家就再給你選上四個當你的妻妾如何？”

    “狄仁傑告退！”

    感情這是把這幾樣東西加到一塊了，而且還加了一個兩件的大宅子和萬兩白銀！

    算了吧，就算是萬兩黃金天仙下凡，此時此刻狄仁傑只是感覺到後脖梗子冒涼氣兒。一把斬首大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

    他恨不得全力以赴，動用輕功把腿趕緊跑。

    要不是他在宮內動武不雅，他現在真想穿房躍幾趕緊走人。

    “回來！”武后一拍桌子，兩邊武士上來直接將狄仁傑攔住。

    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劍，狄仁傑只能嘆口氣，慢慢退回來了。

    “皇后娘娘，您今天找我來到底是爲了什麼事？無功不受祿，狄仁傑實在不知。”狄仁傑搖頭說道。

    武后看著他輕輕一笑：“你應該知道，我和太舅不合的事情。”

    “臣，知道。”

    “你也應該知道太舅不喜歡你的事情。”

    “不是不喜歡我，是不喜歡所有科舉出來的臣子。”狄仁傑說道。

    科舉其實是隋朝纔開始的制度，之前都是舉薦賢能。

    不過若是時間一長，這個舉薦的制度也就變得糟糕了。比如說漢朝的“舉秀才不識書，舉孝廉父別居”，全都變了味道。

    所以隋文帝才大力推行科舉制度，索性在舉薦之前先考一場，然後由主考官來評定誰能中舉誰不能。中舉之後的人，便是被主考官舉薦的人。

    如此一來，大家比的都是誰讀書多。什麼門第，什麼身價，在這個時候都不官用。

    也不知道為什麼，長孫無忌特別不喜歡科甲出身的人。

    “所以他對你的打壓也只不過就是第一輪而已，以後會一路打壓。滿朝文武誰不是長孫無忌的人？他舉薦的人，就連皇帝都不能改。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出頭嗎？”

    “皇后，大唐盛世不是因為長孫無忌而成，是因為太宗皇帝留下來的舉薦人才制度。臣認為，這個制度現在還不是公平的，可是卻要比過去的制度公平很多。不看身價，不看門第，非文既武，仕途暢通，這樣已經是開前所謂之先河了。至少破開了門閥大家壟斷權力的情況。長孫大人之所以討厭這種制度，那是因為他辛苦豢養的門客已經變得稀稀落落，全都去考科舉了。留下來的也不過就是雞鳴狗盜之徒而已，無大用耳。”

    “所以呢？”武皇后覺得狄仁傑說的還頗有味道，想繼續聽下去。

    只是，狄仁傑話鋒一轉卻說了另外一番話：“臣聞市井之間懷抱珍寶而欲沽者，往往會先用假貨示人。其目的是爲了甄別尋求真貨者，厭惡假貨之人除了認識真貨之外，還知道真貨的價格。所以物有所託，而且物有所值。天后，把假貨撤了吧，狄仁傑要你的真貨。”

    這一番話讓武皇后愕然，隨後大笑起來。

    “你可以走了。”武皇后笑的花枝亂顫，甚至都笑出眼淚來。

    狄仁傑便躬身行禮，然後退出來了。

    看來，要等到武皇后笑夠了才能給他真話。

    在武皇后下次找他之前，狄仁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辦。

    他要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趕緊回到大理寺去，衣輕裘還在那邊等著呢。

    “你就這樣吧，皇后和太國舅全都得罪了？”

    “要不然呢？”

    “我覺得，我快就能回墨家了。”衣輕裘無奈搖頭。

    “什麼意思啊？”狄仁傑問道。

    “就衝你這個得罪人的速度，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把皇帝惹惱了。到時候直接把你咔嚓了，我任務也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