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乞兒和狗蛋兒與鍾懿、餘楓出城不久就分別上路，臨別的時候，鍾懿盯著蘇乞兒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欲言欲止。這樣的人才，不能為朝廷所用，讓鍾懿惋惜不止，可是，這是蘇乞兒自己的選擇，鍾懿又能說什麼？再說，自己也是待罪之身，又不能為蘇乞兒謀一個理想的出身。餘楓跟著自己這麼久，可依然還是個白身，自己又能為蘇乞兒做點什麼？於是，鍾懿最後還是長嘆一聲，說：“恆之，這段時間，終是我負了你，好自為之！”

    蘇乞兒跟著鍾懿這段時間，是他最開心的日子，也對蘇乞兒改變最多的時光，他明白了一個人不能僅僅只爲了自己，也不能生活在過去，從鍾懿身上，他學到了擔當。他一向不拘禮節，這時也長揖道：“跟著大人，獲益良多，那有什麼遺憾！大人今後如有所召，蘇燦當萬死不辭！”

    鍾懿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欣慰的點點頭：“如此甚好！”

    餘楓也上前，抱住蘇乞兒：“兄弟！”

    “兄弟！”

    同生死，共患難的經歷，也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一句兄弟，就有了一切。

    清晨的豔陽下，兩人兩馬漸行漸遠，消失在青山翠色中，鍾大人這次返京覆命，凶吉未卜，蘇乞兒心裏惴惴不安，他眼含熱淚，久久佇立，沒有離去……

    蘇乞兒來到二帽山山腳的柳亭，這是他與趙小倩約定的聚會的地點。趙小倩今天準備上山看看爹孃，然後就繼續她出國留學之旅。

    蘇乞兒原本準備與小倩一起去看看王嬸，他對王嬸還是很有感情，可是，對於趙海，雖然沒有了仇恨，可畢竟心裏疙疙瘩瘩，也就沒有陪著小倩上山。

    蘇乞兒和狗蛋兒到了不久，從山上下來了一輛牛車，兩個女孩從牛車下來，今天小倩裹著一條印花藍布頭巾，配著一見素色旗袍，這種混搭的打扮，讓蘇乞兒忍俊不禁。可是，看見小倩眼圈還是紅的，也就沒有打趣她。

    小倩一看蘇乞兒的表情，哪裏不知道蘇乞兒的心思？於是，一邊解開頭巾，一邊解釋說：“山上燒紙，怕灰塵沾到頭髮上，這是小翠的頭巾。”

    小翠早從牛車上取出一個竹籃，裡面都是準備的飯菜，當然，也沒忘了一壺酒。小翠在草甸鋪了一個包袱，擺上酒菜，四個人圍坐著。這頓餞別酒吃過，就是天各一方，都有些落寞，雖然心裏有許多話語，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蘇乞兒看著狗蛋兒眼睛一直都在小翠身上，突然想到一件事：“小倩，你出國了，小翠怎麼辦？”

    小倩抬頭說：“安排好了，傅大人把小翠安排在新學堂幫忙，我也委託傅大人，遇到合適的人家，就把小翠嫁了！”

    “別！”

    “我不嫁！”

    狗蛋兒和小翠幾乎同時說，一時間，兩個人都鬧了一個大花臉。

    小翠望了狗蛋兒一眼，嗔怪道：“要你管！”

    小倩也知道狗蛋兒的想法，只是還不知道小翠的心事，只好試探著問道：“小翠，你是怎麼想的？”

    小翠低頭玩著辮子，說：“我比小姐還小呢，小姐不急，我急什麼急！”

    小倩笑了：“再不嫁，你就成了老姑娘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跟著小姐！”

    小倩望著蘇乞兒笑了，蘇乞兒也會心的笑了，蘇乞兒不會與狗蛋兒分開，小倩要嫁給蘇乞兒，小翠要跟著小姐，不就是擺明要嫁給狗蛋兒嗎？

    他們的笑，讓小翠越發尷尬了：“我說什麼了？我說什麼了？小姐真壞，這麼作弄我！”

    “笑麼事？笑麼事？”狗蛋兒忙問。

    蘇乞兒說：“好事！”

    小翠羞憤難當，扭頭說：“壞人，都是壞人，不理你們了！”

    狗蛋兒不知所以，一臉的茫然，蘇乞兒拍了他一巴掌：“哄她去！”

    狗蛋兒這才領會過來，大喜道：“好勒！”

    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麵追，狗蛋兒邊跑邊喊：“小翠，等著我！我跟師傅出去，遊歷幾年，回來就到佛山開個武館，風風光光來娶你！”

    草甸上蝴蝶翻飛，狗蛋兒和小翠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正好給蘇乞兒和小倩留下了空間。

    小倩歪著腦袋，靠在蘇乞兒肩頭，柔弱的心靈頓時有了安全感：“我父親墳頭糊上好多牛糞，到處都是，我清了好半天呢！徐天仁父親的墳頭也是。”

    “小孩弄的吧？怎麼這麼缺德！”

    小倩幽幽的說：“不像是小孩，我娘墳上沒有呢！爹他們做了那麼多錯事，尤其是二帽山的鄉親，我爹對不起他們，讓他們洩洩憤也好。”

    “小倩，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

    “我也是心裏不舒服呢，畢竟是我爹啊！可是，一想到爹活著的時候做的那些事——”

    蘇乞兒摟著小倩的肩頭：“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別老活在你爹的陰影下。”

    小倩扭頭看著蘇乞兒：“忘得掉麼？”

    蘇乞兒聽得出，小倩是話裏有話。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掉，蘇府那個恐怖的畫面印在自己的心中，一閉眼就出現在腦海裏。不過，趙海已經死了，恨他還有什麼意義？趙海做的一切，小倩完全不知情，而且小倩對自己那麼好，難道把對趙海的仇恨轉移到小倩身上？

    正在這時，一個刺耳聲音打破了眼前短暫的沉寂：“蘇燦，納命來！”

    只見渾身襤褸的徐天仁，完全沒有當初白馬王子的形象，他手持一把短柄燧發槍，兩眼冒火，直奔蘇乞兒而來。

    趙小倩霍地站起來，伸開兩臂攔住徐天仁：“天仁，你幹什麼？”

    “你別管！我爹死在他的手裏，我要報仇！”徐天仁這些天，一直被仇恨折磨著，他一閉眼，就想起父親在自己手心畫下的蘇乞兒三個字，一閉眼，就是雜亂的白髮在腦海裏搖晃。今天，在下旅館，天亮時才迷迷糊糊睡著了，可一醒來，就聽說蘇乞兒離開了，他一路打聽，終於追了過來。

    “你冷靜點，我爹和你爹都一樣，他們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想當初，蘇家一家十七口……”趙小倩勸說道。

    徐天仁推了小倩一把，粗暴的打斷趙小倩的話：“我知道，我爹他死有餘辜，可是，他是我爹啊！”

    徐天仁轉身憤憤地對蘇乞兒說：“想當初，我就不該救你！”

    趙小倩依然又跑過來，攔在徐天仁面前：“按照大清律例，是要罪及家人的，可是，是鍾大人和傅大人替你遮掩，隱瞞了你回國的訊息，你卻——”

    “這跟蘇燦有什麼關係？”

    “你殺了人，還能活嗎？”小倩喊道。

    徐天仁咬牙切齒喊道：“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家沒有了，愛情也沒有了，我現在只有仇恨，我早就不想活了！”

    蘇乞兒站起來，撣撣身上的塵土，說：“小倩，你讓開，我來跟他說。”

    小倩聽話地站在一旁。徐天仁知道蘇乞兒武功厲害，他連忙說：“別過來！我要開搶了！”

    蘇乞兒說：“你爹的死，雖然不是我直接動手，但的確與我有些關係，如果你真的想報仇，也行。是的，我的這條命是你救下來的，你現在要拿回去，那你就拿去吧！”

    小倩大喊：“不要！不要！”

    蘇乞兒微笑著對小倩說：“我們男人的事情，讓我們男人解決。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溫和的微笑，讓小倩充滿了信心，她聽話地讓到一旁。

    蘇乞兒用下巴示意，讓小倩走遠些，然後，他轉身對徐天仁說：“這次回佛山，我也是為報仇而來，我的事已經了結了，你要報仇，你就開搶吧！”

    說罷，蘇乞兒緩緩地轉過身去。

    徐天仁端起槍，看著蘇乞兒的背影，昂然挺立，心想：“我這就殺死他嗎？蘇乞兒錯了，還是我錯了？”

    一瞬間，他想起蘇乞兒做過的一件件事情，似乎都無可指責，自己殺了他，跟自己父親所作所為又有什麼區別？可是，不報仇，又怎麼對得起自己的父親？

    罷了，罷了！

    “爹，我給你報仇了！”徐天仁閉上眼睛，扣動了扳機。

    “嘭”的一聲巨響，只聽見一聲慘叫，徐天仁睜開眼睛，只見趙小倩跌倒在地，捧著大腿，在地上翻滾。

    “這、這，怎麼這樣啊！”徐天仁扔下槍，捧著腦袋，痛苦的蹲在地上。

    原來，徐天仁故意把槍頭朝著蘇乞兒側邊偏移了一些，哪知道趙小倩以為徐天仁真的要殺蘇乞兒，她衝過來想護住蘇乞兒，就這樣陰錯陽差，這一槍正好打中了小倩。

    蘇乞兒一驚，他回頭看見這一幕，瞥了徐天仁一眼，趕緊蹲下檢視小倩的傷勢。

    小倩以為替蘇乞兒擋住了子彈，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關切的問：“你沒事吧？”

    蘇乞兒抱緊小倩，淚流滿面，痛心疾首說道：“你傻，你傻啊！我不值得你這樣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徐天仁不會殺我，不會的！”

    小倩含笑問道：“你對徐天仁這麼有信心？”

    “不，我對人性有信心！我總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正義，有善良，有憐憫，有同情，有讓人值得留念的東西！”

    徐天仁不知道為什麼蘇乞兒認為他不會開槍，在自己舉起槍的時候，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開槍，可是，他還是對蘇乞兒的好意感到溫暖：“可，可我還是開槍了！”

    蘇乞兒說：“你這是求得心裏的解脫。”

    蘇乞兒焦急的抱起小倩：“走，我帶你回去！”

    “我這是要死了嗎？”小倩說，“我不怕死，我又可以見到我娘了，蘇燦哥哥，我只是捨不得你！”

    蘇乞兒心裏十分擔心，可是臉上裝出一絲笑容，寬慰小倩說：“沒事的，一定沒事的，這就去找齊先生。你爹那麼重的傷，齊先生不也治好了？”

    這時候，只見狗蛋兒和小翠飛奔而來，正好看見徐天仁撿起了槍，狗蛋兒一棍打落徐天仁手中的槍：“你幹什麼！”

    說完，舉起打狗棒，朝著徐天仁身上打去：“打死你！打死你！”

    徐天仁見到小倩中彈，頓時萬念俱灰，他不遮不攔，任憑狗蛋兒一棍接著一棍：“打死我吧，我該死！”

    “狗蛋兒！”蘇乞兒制止道。

    “他，他——”狗蛋兒指著徐天仁，嘴裏說不出話來。

    “小姐，小姐！”小翠撲了過來。

    “小翠——”

    蘇乞兒抱著小倩走向牛車，從小倩衣兜拿出藍色的頭巾，把小倩的大腿緊緊扎住，讓小倩平躺在牛車上，將小倩的腦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說：“沒事的，我們這就去找齊先生。”

    狗蛋兒到前面去趕牛車，徐天仁趴著牛車呼喊著：“小倩，小倩！”

    狗蛋兒一腳將徐天仁踹在地上：“貓哭耗子，假慈悲！”

    “狗蛋兒，別打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蘇乞兒制止道。

    “駕！”狗蛋兒趕著牛車啟動了，小翠扶著牛車走，徐天仁在後麵跟著。

    “小倩，別睡，別睡！堅持一會，一會就到了！”蘇乞兒呼喊著。

    “蘇燦哥哥，我好冷！”

    蘇乞兒脫下衣服，把小倩裹得緊緊的，小倩還是叫冷，蘇乞兒只好緊緊把小倩抱在懷裏：“好點麼？”

    小倩蒼白的臉上露出笑意：“蘇燦哥哥，你身上好暖和！”

    “小倩，我給你唱首歌吧！”

    “喜之喜的今宵夜，怕只怕的明日離別。離別後，相逢不知又是哪一夜！聽了聽，鼓打三更交半夜，月照紗窗影兒西斜。恨不能雙手託著西邊月，怨老天，為何閏月不閏夜！”

    小倩聽出來了，這是自己常常唱的一首歌，難得蘇乞兒記得。她望著蘇乞兒，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當初自己唱這支歌的心思，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小倩，小倩，你千萬別睡啊！”蘇乞兒嘶啞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