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友諒坐在轎子裡，行進在車隊中間，他望著外面的天色，頭頂上豔豔的陽光，明晃晃的照在車隊的大旗上。

    把徐天仁送走了，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地了，自己可以放手跟鍾懿掰掰手腕。他輕輕打著拍子，哼著家鄉的崑曲，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大清早的，街面上行人不多。車隊後面，推著三輪車的小販，一直不近不遠跟著車隊，路旁還有幾個挑擔的農夫，不緊不慢走著。徐友諒看看就覺得好笑，這是什麼手藝，小販哪有一大早出城的？想化裝偵查，就不能玩的高明點麼？

    他知道周圍有很多雙眼睛，可是，你又能把我怎麼樣？我的車隊是給皇太后送壽禮的，難道你鍾懿還敢阻擋不成？

    徐友諒嘴角浮現出陰冷的微笑：鍾懿，老子今天就陪你玩玩，你也別得意，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走快點！”徐友諒下令道。

    “是！”

    車隊加快了速度。

    越往前走，天色越亮，行人越多。

    車隊前方，兩排衙役高張旗幟，鳴鑼開道，先導官在車隊前喊道：“肅靜，迴避！佛山士庶進京恭賀聖壽！”

    道路兩旁百姓紛紛跪在路邊，在眾衙役的引導下，匍匐山呼：“皇太后萬壽無疆！”

    徐友諒滿意地點點頭，老子就是要把氣勢造的足足的，你鍾懿狗嘴裏叼著一個刺蝟，讓你就是無法下口！

    徐友諒先是擔心鍾懿動手早了，可是，自己的車隊一直駛出北關，走在了城外的官道上，可還是沒有鍾懿的身影，徐友諒又惴惴不安起來：“該不是自己鬧的動靜太大，把鍾懿嚇住了吧？”

    “放慢速度！”

    車隊速度慢下來，徐友諒撩開轎簾，推三輪車的漢子還依然跟隨，挑擔子的還在隊伍的旁邊，自己弄這麼大動靜，就是引來鍾懿的幾個小嘍囉？難道鍾懿識破了自己的計謀了？

    “穩住，穩住！這個鍾懿絕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主，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徐友諒自己安慰鼓勵著自己，“這時候已經是招數盡出，沒有回頭路了，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徐友諒常常告誡自己，夠了，賺夠了，是收手的時候了！開創局面的時候，需要的是膽大，肆無忌憚的膽大；開啟局面後，需要的是謹慎，如履薄冰的謹慎！

    可是，徐友諒實在是不甘心。十年了，自從史密斯牽線，徐友諒與羅伯特合作，聯手開啟鴉片在大清國的市場，自己首先從東印度公司獲得一成的收益。從上線拿錢，從下線賺錢，錢沒有少賺，可是前期投入那麼大，各方面都要打點，賺到手裏的錢，像是流水般從手中流走了。現在自己好不容易開啟的局面，眼看就到了收穫的季節，白花花的銀子眼看著就要到手，怎麼捨得丟下啊！

    是不是小看了鍾懿，他怎麼這麼能沉住氣？徐友諒帶著車隊行進在佛山北關外的官道上，車軲轆沉重地碾壓路面，也碾壓在徐友諒的心裏。

    前面柳蔭遮蓋的地方就是留亭了，這是佛山送行餞別之所，也是徐友諒預備打轉回府的地方。看來，引蛇出洞的計劃落空了！

    “罷了，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徐友諒靠在大轎的背靠上，閉上了眼睛，這麼好的計劃，居然落空，內心十分失落，“這是天不助我啊！”

    緩緩行進的車隊突然停下來了，徐友諒霍然一驚，撩開轎簾一看，前方當著一隊人馬，當先的正是鍾懿。

    “徐大人，遠來辛苦！”

    哈哈，終於上鉤了！徐友諒的心情，一下子從低谷爬升到了巔峰，他放下轎簾，整頓整頓衣冠，也整頓整頓心情：“落轎！”

    徐友諒趨步來到鍾懿的馬前：“下官拜見撫臺大人！”

    鍾懿翻身下馬，扶起徐友諒：“徐大人請起！徐大人代表佛山士庶，為皇太后賀壽，本官特意到此，送聖壽之禮進京！”

    “多謝撫臺大人！”徐友諒作揖。

    “徐大人，本官有個不情之請，想瞻仰聖壽之禮，不知可否？”鍾懿說道。

    終於來了！徐友諒微微一笑：“下官准備的聖壽之禮，是請洋人精心打造的景亭——百鳥朝鳳。這是一個精密的構造，是洋人特意打包裝箱的，洋人反覆叮囑，千萬不要隨意拆卸。撫臺大人，實在是對不住了！”

    這番柔中帶剛的話，是徐友諒精心準備的，其中當然有真有假，讓鍾懿無從接招。

    “是這樣啊，那如果本官硬是要看呢？”鍾懿毫不退讓。

    “這可是佛山士庶對太后老佛爺一片孝心，如果毀壞了，上對不起太后，下對不起佛山百姓，萬望撫臺大人見諒！”徐友諒不卑不亢，軟硬兼施。

    鍾懿笑道：“那就是說，這箱子是沒辦法開啟了？”

    “撫臺大人，的確不能開啟。”

    “那麼，到了京城，也是不能開啟了？”

    “這，這自然是可以的，我們帶著洋人工匠呢！”

    鍾懿說：“既然帶著洋人工匠，怎麼這個時候就不能開啟了？”

    得，被鍾懿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如果再堅持不開啟，就說不過去了。再說，看著鍾懿的護衛隊，全部都調到了留亭，時間也拖得夠長了——不過，徐友諒不甘心讓鍾懿這麼容易得逞：“下官跟洋人商量商量。”

    徐友諒來到一輛馬車旁，馬車上下來兩個洋人，在遠處一陣嘀咕，兩個洋人過來，腦袋搖的像撥浪鼓，嘴裏“嘰裡呱啦”說了半天，鍾懿望著徐友諒，徐友諒說：“洋人說，這百鳥朝鳳的景亭結構非常複雜，裝卸很是不便，這裏的條件太差，不方便拆卸。”

    “哈哈，徐大人果然聰明，居然也聽得懂洋文了？”

    “見笑，見笑。跟洋人打交道時間長了，耳濡目染，自然而然能聽懂幾句。”

    “是啊，是啊，看來徐大人沒少和洋人打交道，這精通洋務，可真是名副其實啊！”鍾懿譏誚道。

    徐友諒“嘿嘿”乾笑兩聲：“撫臺大人過獎了！”

    “只是，徐大人屁股可別坐歪了！”

    “撫臺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大人，你是大清的官員，可不是洋人的買辦！”鍾懿聲色俱厲。

    “鍾大人此話是什麼意思？”徐友諒心想，鍾懿終於撕破臉皮了！

    “送洋貨給太后作為賀禮，是幫助洋人討好皇后嗎？”鍾懿厲聲說。

    “你，你，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徐友諒氣急敗壞，已經不顧官場禮儀了，“你有什麼證據，這麼污衊於我！”

    “要證據嗎？會有的！”鍾懿大聲說，“把箱子開啟！”

    徐友諒冷笑：“鍾大人，毀壞了皇太后的壽禮，你擔當得起嗎？”

    “皇太后面前，我自當親自前往謝罪！”鍾懿斬釘截鐵地說，“餘楓，開箱檢查！”

    “是！”

    反正是已經撕破臉皮的，徐友諒再無顧忌，大喝一聲：“你敢！”

    他一揮手，佛山知府的衙役一個個拔刀相向。

    “你這是要造反了？”鍾懿問道，“本官是皇命欽差，有權稽查一切可疑物品，有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護衛隊揚聲大喊：“有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佛山衙役一個個縮頭退讓。

    “好，你查，查不到違禁物品，看你怎麼給皇上、皇太后交代！”徐友諒威脅說。

    “這個就不用徐大人操心了！”鍾懿輕蔑地笑笑。

    一個個箱子開啟了。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

    訊息都匯聚到了餘楓這兒。

    不可能啊，餘楓也是感到奇怪，親自檢視了一番，還是沒有任何香薰鴉片的蹤跡。幾個箱籠裡，散發的香薰鴉片的香味，明顯都是用來迷惑他們的！

    餘楓滿頭大汗跑來，對鍾懿搖搖頭。鍾懿知道餘楓的精細謹慎，他要是說沒有，那就是真的沒有了！

    “怎麼說？”徐友諒一副得計的樣子。

    “本官例行檢查，還需要給你什麼說法嗎？”鍾懿說，“放行！回府！”

    “鍾大人，慢走不送！”徐友諒在身後陰陽怪氣地喊道。

    難道是徐友諒故意讓兒子徐天仁送來假情報？這傢伙夠狠！鍾懿揚起馬鞭，狠狠抽了一鞭子，馬匹吃痛，揚蹄飛奔。

    “鍾大人小心！握緊韁繩！”餘楓大聲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