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捅馬蜂窩了
“老兄,你看,這件事怎麼辦?”鍾懿問。
“秦師爺招了沒有?”傅家俊沒有回答,反而問起鍾懿來。
“沒有,他嘴巴咬的很緊。”
“你這是一口咬著一個刺蝟,沒法下口啊!”傅家俊接著問,“這次抓住秦師爺,是誰報的信?”
“不知道。有人到驛站門口,遞了個紙條給門子,說在威蘭德街發現了秦師爺。我就讓餘楓、蘇乞兒帶人去,秦師爺,剛剛走出威蘭德街,就把他抓來了!”鍾懿明白傅家俊的意思,他也有些頭痛,揉了揉太陽穴。
“看來,他們起了內訌了!”傅家俊猜測,“哪有這麼巧,你們剛剛到威蘭德街,就正好碰見秦師爺了?看來,這是對秦師爺行蹤極爲了解的人。自從巡撫衙門通緝秦師爺,這段時間他一直深居簡出,知道秦師爺行蹤的人不多。”
鍾懿點點頭:“他們內訌,對我們來說總是一件好事。”
傅家俊說:“未必,抓了秦師爺,整個廣東政壇的平衡,就全部打破了,你這是捅了馬蜂窩了!”
“此話怎講?”
“這秦師爺是蘇和泰薦到徐友諒身邊當師爺的,”傅家俊翻著從秦師爺身上繳獲來的賬簿,點了點這個賬簿,“這本賬簿,最起碼證明了兩點。第一,屠虎販賣煙土,罪證確鑿。第二,徐友諒在怡和有股份,他們之間有勾結。”
“一個奸商,一個知府,抓起來就是了!你說的捅了馬蜂窩,恐怕不只是這些吧?”鍾懿問。
“當然,單單憑他們,還不能讓你害怕。你可能不知道,秦師爺是蘇和泰薦到徐友諒府上,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再加上,你是知道的,阿林保在廣東境內,抓了好幾批煙土,後來又莫名其妙放了。這捉放曹的這幕大戲,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上演。最後,僅僅上繳朝廷三四十箱煙土,虛應故事而已。這其他的煙土,已經出現在江浙一帶的市場上了,其中難道沒有貓膩?這其中,少不了秦師爺在其中穿針引線。他在官場廝混這許多年,知道多少秘密!如果他開口了,只怕是整個廣東官場,都要引發一場大地震!”
鍾懿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那就把秦師爺的嘴巴撬開,把蓋子揭開,讓那些見不得陽光的事情,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傅家俊笑了:“這當然好。可是,秦師爺他也是知道厲害的,輕易不會開口。他不開口,會有人救他,開口了,他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會咬緊牙關的,還沒有等你把他的嘴撬開,只怕是那些大人物都要來逼你交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
傅家俊想了想,嚴肅地說:“趁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趕緊連夜把秦師爺轉移出去!不管秦師爺招不招,它只要還在我們的手中,我們就主動了!”
鍾懿問:“送到哪裏去?你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我倒有個合適的地方,梅縣知縣李順福是我的學生,早年求學的時候,家境比較貧寒,我曾經資助過他。這個人為人還算正派。你看怎樣?”
鍾懿想了想,說:“這個李知縣我倒是聽說過,一直困在知縣的位子上這麼多年。就是距離有點遠,提審很不方便。好,反正一時半會他也不會交代,就這麼辦!讓蘇乞兒跑一趟,他的目標小一些,我寫一封書信,讓他帶上,叫李知縣秘密把秦師爺關押起來。”
蘇乞兒參加了今晚的抓捕行動,一個文弱書生而已,抓捕秦師爺幾乎沒有費勁,就神不知鬼不覺帶回了驛站。他和狗蛋兒這會剛睡下不久,傅家俊就找來了:“蘇燦,起來,有件事情要麻煩你!”
狗蛋兒睡得迷迷糊糊,一下子驚醒過來:“請我們吃雞呀?”
蘇乞兒好笑,拍了狗蛋兒的屁股:“你就知道吃!”
餘楓給兩人精心化裝一番,蘇乞兒化裝成出城送貨的馬車伕,狗蛋兒依然裝成鄉下的胖丫頭,將秦師爺綁好,嘴裏堵上布條,狗蛋兒坐在車裏看管,蘇乞兒跨步上了車轅。
鍾懿叮囑道:“不要到城鎮逗留,不要住車馬店,不要上館子,不要喝酒。一路直接送到梅縣,交給李知縣,悄悄返回,千萬不能出事!”
看著鍾懿這麼慎重的樣子,蘇乞兒把酒葫蘆解下來,遞給鍾懿:“大人放心,蘇燦明白。”
拿著鍾大人的手令,蘇乞兒連夜出了城門,一路上,蘇乞兒與狗蛋兒交替趕著馬車,不在集鎮停留,只在小村寨打尖,補充一些草料食物,一路風餐露宿,終於在正月十四這天傍晚來到了梅縣。
蘇乞兒顧不得疲勞,將馬車停在偏僻處,獨自一人到了縣衙。他塞給門子一個門包,說:“小人蘇恆之,是佛山的生意人,帶了一點貨到梅縣販賣。臨行前,蒙傅大人關照,說此處的縣令是傅大人的故人,特修書一封,讓小人送來,託李大人關照。”
“你等著,我進去給老爺通報。”門子將門包揣在懷裏,走進大門。
“傅大人?”李順福沉吟一會,想到自己這個老師,可從來就沒有請託之事,心下有些疑惑。可想到既然持有他的書信前來,定然是傅大人親近之人,也就不能不見了。
“快請!”李順福說。
蘇乞兒跟著門子進來,李順福觀察來人,穿著很是尋常,而且一身風塵,但器宇軒昂,很是不凡,不像是個商人的模樣。
“小人拜見知縣老爺!”
李順福上前扶起蘇乞兒:“既然是老師薦來的人,那就是故人,不必如此!”
兩人分賓主坐下。李順福寒暄道:“老師一向可好?他老人家不是一直在廣州麼?”
“他老家還好,如今,傅大人在佛山公幹。”
“老師有什麼吩咐?”李順福用茶杯的蓋子,濾去茶葉,抿了一口。
蘇乞兒看了看周圍,除了一個端茶倒水的丫頭,他身邊不遠處一個桌子旁,還坐著一個師爺,正在寫著什麼東西。
李順福也是一個久歷官場的老手,一看這神態,知道老師交付有機密之事。
“你們幾個迴避一下!”李順福揮揮手。
兩個人帶上門,出去了。
“有話請講!”李順福說。
“我這兒有兩封書信,一封是傅大人的,一封是鍾大人的。李大人您先看那一封?”
李順福眼睛一亮:“鍾大人?哪個鍾大人?”
“廣東巡撫鍾懿鍾大人。”
“喔,快,快拿來看看。”李順福接過來,手都微微發抖。看完書信,沉吟一會,將書信納入懷中,展開鍾大人的書信。
這封書信,李順福看的格外長,蘇乞兒雖不知道書信的內容,可就一張紙,寥寥幾行字,為什麼看這麼長時間?
不過,傅大人的信,厚厚的一疊,李順福並沒有看多長時間。看完後,他將書信收好,掏出一個修指甲的,仔細地剔除指甲裡的汙垢,將指甲放在嘴邊吹了吹,這才說道:“你辛苦了,用馬車送到我的後院去吧!”
蘇乞兒趕著馬車,把秦師爺送進縣衙的後院,後院不大,在縣衙的後面,就是三間正房,左右兩排廂房。蘇乞兒到來的時候,已經收拾了一間廂房,蘇乞兒將一路顛簸的死去活來的秦師爺擰下來,扔進廂房。李順福親自把門鎖上。
“蘇少俠,就在梅縣盤桓幾天,這裏雖然僻遠,也有幾處名勝,還值得一看,讓我李某人儘儘地主之誼,可好?”李順福說。
“多謝知縣老爺,我們還是連夜走吧,免得惹人注意。鍾大人讓我們儘快回去覆命呢。”
“這麼匆忙?你們可是剛剛趕了千里的路程啊!”
蘇乞兒說:“沒事,我們頂得住。”
“嗯,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鍾大人帶的一幫精兵強將,果然不一般啊!”李順福問,“把這個人送來,你們那邊有幾個人知道?”
“老爺放心,佛山那邊,只有幾個人曉得,都是靠得住的。”
“這就好,這就好。這一封銀兩,你們就帶在路上花吧!”李順福捧出一錠銀子。
“不不,老爺,鍾大人已經給了路費了!”
“拿著,不要見外!”李順福一聽說只有核心人員才知道這事情,對蘇乞兒就越發殷勤起來。
“老爺,我替師傅拿著!”狗蛋兒從李順福手中接過銀錠,揣進肩頭的褡褳裡。
蘇乞兒當著李順福的麵,也不好說什麼。李順福只是把蘇乞兒送出後院,就在蘇乞兒的一再要求下,停下來了。
出門的時候,狗蛋兒湊近蘇乞兒,捧著銀錠,說:“師傅,這可是五十兩呢!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大的銀子,好沉啊!”
蘇乞兒拍了狗蛋兒後腦勺一巴掌:“回去找你算賬!”
狗蛋兒忙說:“師傅,跟我怎麼算賬?哎,師傅,我們一人一半!不行?那麼,你三十我二十?還不行啊,那就給我留五兩。師傅,師傅,我們商量商量,你不能那麼貪心啊,留點錢給我,我買兩隻燒雞!不不,就一隻,這總行吧?”
一路上,狗蛋兒一直抱怨,錯過了佛山的元宵節,他被蘇乞兒描述的舞獅子深深地迷住了。
“師傅,師傅,是不是隻有元宵節才玩舞獅子呀?你會不會舞獅子呀?你是文獅子還是武獅子?師傅,我要玩武獅子,那纔好玩呢!”
回到佛山,蘇乞兒發現,錯過的遠不只是舞獅子!
馬車到城門口,蘇乞兒看到多了很多兵士,進出城門的行人,一個個的,都小心翼翼。街道上也時常見到三三兩兩的兵士在巡邏,過往的行人,見他們來了,都蜷縮在街邊,等候這些殺氣騰騰的走過,這纔敢繼續走路。
出了什麼事了?怎麼才五六天功夫,佛山變成這個樣子!好在這些人似乎對出城的檢查特別仔細,對進城的倒是沒怎麼檢查。蘇乞兒駕著馬車,直接駛入驛站。
驛站內的氣氛很是凝重,見到蘇乞兒回來了,鍾懿和傅大人他們迎出來。
“辛苦了!餘楓,把馬車卸了。你們進來歇歇吧!”鍾懿招呼道。
蘇乞兒問:“出什麼事了?”
鍾懿似乎情緒不佳,他擺擺手:“你們坐,讓傅大人跟你們慢慢說吧!”
傅家俊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給蘇乞兒簡單介紹了一下。
鍾大人年前寫的一封奏摺,朝廷一直沒有答覆。傅大人懷疑有人攔下了奏摺,這封奏摺並沒有送達京城,到皇帝的手中。起初,鍾懿還不相信,誰這麼大膽子,敢於阻攔欽差呈送皇帝的奏摺?
不過,鍾懿還是接受了傅家俊的建議,趁這次抓住了秦師爺,查獲了屠虎和徐友諒相互勾結,販運煙土的證據,重新寫了一封奏摺,讓衛隊護送林書辦進京直接呈給皇上。附帶將繳獲的賬簿,作為證據,一併帶入京城,請旨查辦佛山知府徐友諒。
哪知道,在東山寺附近遭到伏擊,林書辦和護送的衛兵全部被殺,奏摺和賬簿不翼而飛。
鍾懿這才相信傅家俊的話,豈止是攔阻信件,連他派出去的信使,他們也敢殺掉!鍾懿不由得怒火中燒,他猛地一拍桌子:“好大的膽子,居然膽敢公然設伏,殺害欽差的信使!”
可是,這件事還不算完,先是徐友諒登門,拜見巡撫鍾懿。
“撫臺大人,秦師爺固然有些行為不端,可都是些小事,下官已經訓誡過了!麻煩大人把秦師爺交還下官,府中一攤子事情,還急需秦師爺處理呢!”
鍾懿說:“小事?收買我的衛隊,私自放二帽山匪徒進城,這都是小事?那麼,徐大人,你說的大事又是什麼?秦本訓是巡撫衙門通緝的要犯,你一直不交,本官沒有追究你私藏匪類,你還找本官要人,你好大的膽子!”
徐友諒尷尬笑笑:“大人,我也不知道秦師爺藏在哪裏。”
“啊,這樣啊!那麼,你怎麼知道他現在就在巡撫衙門呢?”
徐友諒額頭冒汗:“撫臺大人,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來問問。如果不在,下官這就告退,告退。”
徐友諒走後,鍾懿氣的直拍桌子:“要是賬簿沒丟,我就摘了徐友諒頂戴花翎,關進大佬!”
徐友諒離開沒多久,蘇和泰帶著儀仗,親自來到佛山,在佛山知府衙門,召見廣東巡撫鍾懿。
一見鍾懿,蘇和泰親自下階來迎。
“鍾老弟,你銜聖命而來,一直呆在佛山,本官本想給你接風,你老弟一直不給本官這個機會。這下好了,今天本官就借徐大人的寶地,來為鍾大人接風洗塵。”
鍾懿何曾見過蘇和泰這樣和顏悅色,他受寵若驚:“制臺大人屈駕相迎,下官如何敢當!下官未曾遠迎,死罪!死罪!”
“呃,哪裏話!這又不是公幹,私下裏朋友相訪,哪裏這許多禮節!”蘇和泰把著鍾懿手腕,“來來,今天難得清閒,一起飲杯你們佛山的桃花釀!”
蘇和泰自認為給足了鍾懿的面子,於是開口了:“這個秦本訓啊,原是我的師爺,是我推薦到徐知府的府上的。聽徐知府說,這個秦本訓做了一些他不該做的事情。你這樣做,原本也是應該。這樣吧,他秦本訓畢竟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就舍了我這張老臉,為他求個情。鍾老弟,你看如何呀?”
“制臺大人,您說到這個份上,下官敢不從命?可是,這秦師爺的確不在巡撫衙門呀!”
“啊,有這事?”蘇和泰頓時變了臉色,“你我同朝為官,當同舟共濟。”
“下官臨時辦公的驛站,也沒幾間房子,制臺大人派幾個親兵搜一搜,免得一些小人挑撥下官與制臺大人的關係。”鍾懿當然聽出蘇和泰威脅的意味,不過,他並沒有打算屈服,說到最後,鍾懿有意無意看了徐友諒一眼。
“這不必了,你鍾大人是皇命欽差,本官還是曉得輕重的!既然如此,只當我沒說了!”
接著,阿林保在蘇和泰的邀請下,以協查刺殺欽差信使的兇手的名義,親自帶著一哨人馬,開進佛山。於是,廣東的主要官員幾乎都聚集在佛山,佛山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了!
傅家俊說:“這哪裏是協查兇犯!分明是他們得到了秦師爺的賬簿,知道了秦師爺在我們手中,才向我們要人呢!”
鍾懿說:“這正說明林書辦就是這些人殺害的!”
“那我們怎麼辦?”蘇乞兒問。
傅家俊說:“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我們把秦師爺轉移出去了,以為還在驛站,這段時間,正在用各種手段,給我們施加壓力呢!這些天,大家都要小心點,免得他們狗急跳牆!”
“哼,我就不信,他們敢殺進驛站來!”鍾懿黑著臉說。
蘇乞兒問:“當初,為什麼不馬上捉拿徐友諒和屠虎?”
鍾懿將手一揮,氣鼓鼓地說:“你去問他!”
傅家俊尷尬地說:“屠虎我們馬上就行動了,可是,他在威蘭德街的住處,院子有一道側門連著東印度公司,我們還沒進去,他就逃到了洋人的那邊去了。而徐友諒,畢竟是四品大員,鍾大人固然可以先行處置,但畢竟這是權宜之計,我是擔心蘇和泰趁機施壓,建議鍾大人穩妥一點,還是按照朝廷的規矩,先向朝廷彙報,等候朝廷的旨意下來,那蘇和泰就是想說什麼,已經遲了。可哪知道——唉!”
“他們越是這樣,越是證明他們心虛啊!”
蘇乞兒一句話,讓這兩個人眼睛一亮:是啊,這個時候,是該他們著急,我們慌什麼?